《武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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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星辉
一
人间万物，皆有缘分；人是如此，物亦如此。
武夷茶与建阳盞，这两个奇妙的物品相遇交汇，成就了茶界的一个传奇故事，茶与盞的美谈让人津津乐道。
在900多年前的一天，大宋皇帝宋徽宗早朝之后，与大臣蔡襄在后殿说事。略感疲惫的宋徽宗呷了一口闽北进贡的武夷岩茶，感到味道与平日有所不同。饮后舌头生津，口中清香，精神为之一振。随即，宋徽宗发觉手中的茶盏与往日也大不相同，竟然是一个体黑粗犷的家伙。他心生好奇，拿在手中仔细地端详起来，见此盏看上去很是一般，黑不溜秋，土不拉叽。但厚实稳重、色泽深沉，在看似平俗的外表中，隐隐透出超凡脱俗的乡土风雅，有一种空谷幽兰般的气质透出。当下不由龙颜大悦，问蔡襄：“此物何来？”
蔡襄回奏：“回皇上，此乃闽北进贡之物建盏是也。”
宋徽宗来了兴趣，莫非是这武夷岩茶与黑粗的建盏搭配，产生出今日的茶水奇效？泡出来的茶不仅余韵不绝，茶水也显得特别甘润顺滑。有种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的境界，让人饮后竟一种有好花半开，美酒微醉之感。
蔡襄察言观色，讨好道：“今日微臣试胆以此盏泡武夷茶让皇上尝试，但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宋徽宗闻言又呷了一口，细细品味之，嗨！觉得还真是不错。高兴之下诗兴顿发，当即赞道：
螺钿珠玑宝合装，琉璃瓮里建芽香。
兔毫连盏烹云液，能解红颜入醉乡。
蔡襄见皇上心情愉悦，立马迎合道：“武夷岩茶天下第一，当是无可置疑。但依臣看来这建盏亦是有功，让人惊奇。”
宋徽宗歪着头问道：“这有何说道？”
蔡襄禀道：”你看它外表质朴无华，胎体厚实少巧，盏体钝土笨重，比起那绚丽精巧的青花瓷、彩瓷来，虽然显得有些厚拙扑实、纯粹低调。但它却有着一种饱读诗书的内涵与气质，是一种耐人寻味的美韵。”蔡襄言罢锦上添花，作诗助兴道：
北苑灵茶天下精，要须过寒人春生。
故人偏爱云腴白，佳句遥传玉律清。
宋徽宗听罢兴趣盎然，话语顿生。君臣二人对这武夷岩茶与建盞进行了好一番评价，并让一旁小黄门笔录下此事留存。
武夷岩茶与建阳黑盞两件物宝的无意结合中，衍化出一桩皇家的佳话美谈。后来，这个皇宫趣事不径而走，传遍了京城内外。武夷岩茶与建盞的身价倍增，时人趋之若鹜。
让皇帝宋徽宗龙颜心中生喜的首功，毫无疑问自然是武夷岩茶。说来当时全国各地产茶不下上百种，贡茶也有十几种。但崇安武夷山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形成了武夷岩茶优异的特点：外形条壮匀直，茸毫披覆，色泽银白，泡出的茶水汤色清澈明亮，香气清纯，滋味鲜浓回甘，清爽入肺，饮之口留余香。在众多的茶中，武夷岩茶有一种和而不同，回旋有味的清韵。故而武夷岩茶当时成为皇帝家的首选，排名为贡品的前三甲，自是理所当然的事。
宋徽宗又问蔡襄：“这两物件都出自北苑？”
蔡襄摇摇头又点点头回道：“说来与北苑没关连，但与北苑又有关连，茶与盞都出自闽北之地。”
北苑是当时皇家最有名的茶园所在地，它位于闽北建瓯东峰镇，此处有道是：峰坡舒缓，脉带绵延，古木蓊郁，林茂竹修，遮空蔽日。盖因北苑的山形酷似一只展翅的凤凰，人们又称之为凤凰山。北苑茶园最初为民间尊称为茶神张廷晖的财产，后献给了朝廷所有。盖因在闽太宗王延均执政期间，将大片的民地茶园以各种理由收为官有。张廷晖担心自己终究也会成为闽王的一道菜？与其等着被动受害，不如主动割爱。于是张廷晖忍痛献出了茶园。当时这是一种无可奈何之举，但最终却成就了后来北苑茶四百余年的辉煌。现今看来，又不失为一个睿智之举，从而在中国茶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北苑作为中国最著名的皇家御茶园，从五代闽国龙启元年(933)设御焙，到明朝洪武二十四年(1391)罢造，历经四个朝代，26位皇帝，进贡朝廷持续达458年，创造了名倾天下、空前绝后、无与伦比的御茶盛世。
二
其实，作为朝廷贡品，武夷岩茶比北苑茶历史更早些。唐朝乾宁进士徐夤，曾在《尚书惠蜡面茶》一诗中咏道：
武夷春暖月初圆，采摘香茶献地仙。
飞鹊印成香蜡片，啼猿溪走木兰船。
金槽和碾沉香末，冰碗轻涵翠缕烟。
分赠恩深知最异，晚铛宜煮北山泉。
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到武夷岩茶早在唐时达官贵人中已成为馈赠的珍贵礼品了。唐贞元年间，福建观察使常衮喜茶爱茶心切，向朝廷请求到福州兼任刺使，以教制研膏茶为己任。那时凤凰山的研膏茶，已颇有名气、品质上乘。凤凰山成为皇家御茶园后，有了朝廷的支持，制茶技艺不断提高，从“初制研膏”走向“继制腊面”。及至两宋，北苑贡茶登峰造极，制作的龙团凤饼贵比黄金，曾“一饼价值高达四十缗”。欧阳修在《归田录》中记载道：“其品精绝，谓小团，凡二十饼重一斤，其价值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可见武夷岩茶的珍贵。到了宋朝，武夷岩茶已名闻天下，成为皇家贡品。时至元朝大德年间，皇家在武夷山卧龙潭（九曲溪第四曲）附近设“御茶园”，每年要制龙团五千饼，贡茶三百六十斤。
让宋徽宗龙颜心中生喜的第二件物件自然是建盏，当时在崇安武夷山遇林亭设有瓷窑，烧制一种釉色绀黑、发亮的茶碗。蔡襄曾在《北苑十咏》诗中写道：“兔毫紫瓯新，蟹眼青泉煮。”指的就是这种精雅别致有兔毫纤纹釉斑的茶碗。
建盏后来不仅成为了宋代皇家御用茶盏，天子宋徽宗还为它著书立说。他在《大观茶论》写道：“黑瓷的釉色首先要够黑，以泛青光的为上。建盏的厚与黑为外在，蕴含的精神修涵为内在。建盏是盏色贵青黑。”宋徽宗骨子里毕竟是个懂行文人。在他看来，泛青光的黑釉看起来透气、深邃，就像夜晚的星空，有灵动之气。建盏的黑，是包容万事万物的神秘色彩，乍看平淡无味，却又暗藏各种美丽的釉色。贵为九五之尊的宋徽宗，亲自为建盏代言立赞，并将建盏立为宋代斗茶的第一茶盏，可见建盏在宋朝的地位。
蔡襄在《茶录》亦说：“建盏外表质朴，胎体厚实，钝重古拙，比起外表绚丽精巧的青花瓷、彩瓷，的确显得纯粹低调。但它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有着一种饱读诗书的内涵与气质，是一种深层次而耐人寻味的美。”
确实如此，黑，是一切颜色的尽头，安静、神秘、包容，沉稳、厚重。它看似朴实无华、平淡无奇，却蕴藏着各种变化万千的斑纹，如兔毫、如油滴，还有着珍贵的曜变斑纹。建盏的斑纹只有在青黑底色的衬托下，才更有韵味，底色愈是青黑，釉色和纹理的对比就愈强烈、愈有魅力。建盏在朴素含蓄，但在莫测深邃的“厚黑”之中，正是它最值得细细品味的地方。建盏的厚黑，折射出宋代文人与匠人的精神世界，将随性、中庸、平和的哲学智慧转化为难能可贵的生命特质。它就像是一位睿智的禅者，在阅尽尘世的浮华沧桑之后，抛却了纷纷扰扰，宠辱不惊，去留无意，花开花落，云卷云舒。透过小小的茶盏，诠释的却是宋人审美的境界和千古奇绝的极简美学。
毫无疑问，建盏的釉色所呈现出的变幻莫测、绮丽多彩的花纹，是“天工”与“人巧”的绝妙邂逅。可谓是“入窑一色，出窑万千”，每只建盏都是独一无二的的呈现。步履匆匆的人是发现不了建盏的美。只有停下脚步，才能细细品味到朴实无华建盏背后的星光闪耀。
三
人生趣味，世间万物，一切源于自然。
茶取自山野，源自本心，可陶冶万般性情。杯茶在手，清香满室，若谛妙语。于红尘纷扰间与一杯茶对坐，清雅幽居，往来随性，喧嚣渐隐，是何等的愜意难得。
茶，若以按通俗的概念论述之，文友光炎兄说：“它只不过是苦涩香甘集于一身的一种树叶罢了。”古人亦有言：“茶的滋味就是香喷喷，甜丝丝，苦因因。”但就是这么个苦、涩、香、甘相混合的东西，在不同的人嘴里就喝出不同的感觉。更被文人一拨弄，喝着品着，品着喝着，怎地就喝出个名堂、品出个子丑寅卯、好差之分来？有了牛饮与雅品的大区别。
然而，王阳明说的好：“心外无理，心外无物，天下一切都在你心中。”世间诸物一切简单就好，就像兔毫建盏与武夷茶这些东西，都只是为你而来，你若认为对了，这个世界就对了。就如一首诗中所言：
年年春自东南来，建溪先暖冰微开。
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从古栽。
所以说一切都在随性便好，自然便好。说到此，在下不喜如今茶道中盛行的那种繁冗累赘，虚伪做作。譬如：喝茶时要观赏茶具、烫杯洗茶，还要你闻一闻杯盖香不香？挨着鼻子你闻我闻，一个传一个，闻个不停。接着茶水含在口中骨咝咝个不停，尔后再吞下。这哪是茶水？明明嗽口水。据说这个不卫生的毛病来源于日本？再譬如：那茶杯要左转三圈夸个好，右转三圈赞个妙，更还有的是神秘兮兮，指指点点，作出一副深沉不语状，真让人莫衷一是的同时不敢恭维。
当然这是茶盏的题外之话。如何品茗饮茶？各有各人的喜欢，各有各的执念，怎么喝茶是他人的自由，咱无权干涉。但窃以为，不论是牛饮喝茶？还是小口品茗？实在是没必要过份的讲究。简单就是茶道，不应有那许多的繁文缛节。茶是轻轻松松之下，习惯怎么泡就怎么泡，想怎么喝就怎么喝的事。只要淳朴自然，有一个“真”字就行。形式上简洁，心境和情趣就舒服。大道至简，人生亦简。简单的茶道最能让人感受到真实。简单、随性、舒服地喝茶，便是人生一大快事！
四
其实，闽北青山绿水，空气清新，各地皆产好茶，除却武夷岩茶之外，还有延平贡茶、建阳白茶、邵武碎铜茶、建瓯北苑贡茶、顺昌宝山红茶、浦城桂花茶、光泽干坑红茶、松溪九龙大白茶、政和白茶等等，皆各具特色，不同一般，只是看各人的喜好而已。我独喜政和的白茶与邵武的碎铜茶，这两种茶都属绿茶的功能，茶多酚高，清凉解毒，是养身防病的首选。只是许多人有胃凉的特点，无福消受罢了。政和白茶大多生长在800米以上高山深处，在灵山秀水之间与周遭环境融为了一体，经年汲取了大自然的精华之气，它们贵在自然界的洁净本色。同时，政和白茶工艺因不经揉碾、煨烤的过度制作，所以清纯可爱，清澈明亮，香气清纯，而且茶多酚的含量高，是一种天然的抗氧化剂，能起到提高人体免疫力和保护心血管，促进血糖平衡等功能。尤其是夏天经常喝白茶，具有退热、祛暑、解毒的功效。人若长期饮用后有长寿的功效。故，政和民间有：“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的说法。
还有邵武的“碎铜茶”算是一个稀罕之物，它的产地范围有限，严格地说，仅长在邵南和平境内的留仙峰、武阳峰、翠云峰一带。在空气湿润，阳光漫射的高山云雾之中生长，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形成了茶树富含锌元素与茶质优异的特点：外形条壮匀直，茸毫披覆，色泽银白，泡出的茶水汤色清澈明亮，香气清纯，轻轻呷上一口，滋味鲜浓回甘，清爽入肺。
传说太极一代宗师张三丰回到邵武和平老家后，潜心创作太极拳十三式，常轮流着在武阳峰、留仙峰、翠云峰这三座大山的茶林中练功。每当练功到太阳初升之时，四周的云雾会渐渐凝聚成一股巨大的气场，云雾之中隐约呈现出八卦太极图。大约有一袋烟的功夫之后，太极云图才逐渐消去，尽皆散落在茶林之中。故而有人说受此灵气涵养，土壤与茶树滋生出了一种独特的结合，才有了“碎铜茶”的神奇之茶。现经科研鉴定，“碎铜茶”有疏风清势、解暑消食、凉血养肝、神清目爽的神奇功效。此地质环境构成了植物中矿物质元素含量高，能被茶树大量吸收。茶叶受灵气涵养，滋生出一种独特的灵效，焙烤出的茶叶泡茶，汤色翠绿明亮，津生喉润，清香可口，所以茶有排毒养颜之功效。
五
好山出好茶。闽北山地地处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区，山脉所踞平原、丘陵、山地、盆谷等地貌类型俱存，土壤种类多，土质肥沃，雨量充沛，森林和植被茂密。生长在闽北山地的茶叶，自是与众不同，特质稀世。闽北的茶，无论是武夷岩茶，还是延平贡茶、建阳白茶、邵武碎铜茶、建瓯北苑贡茶、顺昌宝山红茶、浦城桂花茶、光泽干坑红茶、松溪九龙大白茶、政和白茶等种种皆成之天然，采之天然，作之亦天然。它如含苞花朵，香气天然、韵味如兰；它不施粉黛、简衣素颜、少有铅华，以它们天然的本色示人，自有一种农家碧玉的清纯、自然天成。在红尘中，它不巴高、不显贵，朴实无华，呈现的是人间烟火，风尘慰藉。
写毕此文，推窗见绿，春暖花开，大地微微暖气吹。我悠然持一杯刚泡上的闽北绿茶，看翠色的茶叶在水中沉沉浮浮，飘逸悠然，有的舒张如君子，坦荡无拘；有的则蜷缩似林中隐士，恣意不羁。它们在杯中舒张迭宕，沉浮不计，有着一种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的大雅。见此，我不由浮想联翩，思绪像盏之中的茶叶一般，于沉浮中缓缓流淌出一曲美妙的茶歌。
责任编辑：黄文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