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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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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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衢州二题

                                                                          赵许春

闽北与浙西,地处同一纬度,都属内陆高山丘陵地区。他们有更多的相同之处:地缘相近,人缘相亲,风俗相近。走余东、余西,悟妙源春俗,参禅灵鹫寺,聊石梁帮故事,看麻篷村武术表演……行走在柯城大地,被这里秀美绮丽的山水所迷倒。山光水色,民俗风情,引人入胜;民勤物阜,历史悠久,又让人流连忘返。

最难忘的是到了赵抃故里沙湾,沙湾村旧时又称孝悌里。就这么一个小地方,却让我沉醉其中。当我徜徉于赵抃纪念馆里,瞻仰其千年清德,久久不愿离去。

非常巧的是,2023年7月。单位组织主题党日教育活动的时候,瞻仰武夷山赤石暴动纪念馆。在纪念馆的右边宣传长廊上,我看到了赵抃一琴一鹤入川的宣传内容。当时就把赵抃的这个宣传图片发到了宗族群里,引得大家连连赞叹,却没有及时认真深入了解他的事迹。

也许是冥冥中的感应,没想到时隔不过一月,2023年8月,我应采风之邀,竟然来到了他的故乡。我与千年前的这个祖先,是不是早就有了这么一个约定?后来,我认真地查阅了赵抃的资料,才发现原来赵抃早年曾在闽北的崇安县任过县令,他在闽北留下了千古佳话,怪不得武夷山人要宣传他的廉政事迹了。

赵抃26岁时(1034年)考中进士,32岁时(1040年)任崇安(今福建武夷山)知县。他在崇安任上,主持兴修了一条二十余里长的河渠,引城西河水入城,解决城内的生活、运输、消防等用水,再把城内的水引到城南灌溉农田。

当时碰到的难题是,要拆迁大量民居,移走很多坟墓。赵抃说:“我们葬坟讲风水,就是希望先辈能福泽子孙。如果这条渠道挖通,城内家家有水用,城外万亩良田有水灌溉,这是祖先给子孙共同造福。为了子孙,地下阴灵肯定乐意搬迁。”面对钉子户,他摇着麦秸扇子,口中吟道:“拆屋变成河,恩多怨亦多。百年千载后,恩在怨消磨。”一番话语赢得百姓的普遍支持,个别钉子户众怒难犯。由于赵抃去世后谥号“清献”,后人称赵抃开挖的河渠为“清献河”,至今在武夷大地上流淌。而赵抃良好的政声,一直让人怀念。

“身后尚收廉吏报,邑中共说大夫贤。”伟大的人物,死后也有很多的拥趸,声名往往能够远播。

赵抃也是如此。1008年,赵抃出生于与闽北一隅之隔的衢州沙湾村。他年少时成为孤儿,且生活贫苦,由长兄赵振抚养。赵抃潜心致志、努力学习。于景佑元年中进士,历任崇安知县、殿中侍御史、河北都转运使、龙图阁直学士、成都知府、参知政事、资政殿大学士、杭州知州等近30个职务。

赵抃在做地方官时,善政颇多。到赵抃致仕前近五十年的官宦生涯中,他爱民如敬父母,宽治惠民,百姓敬若神明,深得民众爱戴。地方百业兴旺,可谓是功德圆满,至今在成都、绍兴、赣州、衢州等地都建有“赵清献公祠”奉祀。

赵抃致仕回到三衢后,与乡民往来,不管官位和容貌,将所居之处取名为“高斋”,曾作诗道:“腰佩黄金已退藏,个中消息也寻常。时人要识高斋老,只是阿村赵四郎。”

他品德高尚,道德修养精微宏远,行为准则善恶分明;他忠厚淳朴,善良温和,喜怒不形于色。平生不置家产,不养歌伎,帮兄弟之女十余人、其他孤女二十余人办嫁妆,其他抚恤孤寡贫寒之事,不可胜数。白天所做之事,晚上必然服饰庄重地烧香,告诉上天,凡是不能对天说的事就不做。

献公声名传后世,清风远播天地间。在衢州,后人为纪念他,于1208年把赵抃故居改建为清献书院。南宋度宗咸淳四年(1268),知州陈蒙请旨敕立书院。朝廷批准后,作为官方书院,设山长,建殿祠、斋庑二十三间,官赐祠田五十三亩,并且制成“清献书院”匾额,悬挂于故居前。1674年3月,原在福建的耿精忠反叛,率兵围攻衢州城达三年之久,清献书院毁于战火。

苏轼曾为赵抃致仕写过一篇祝贺的文章,概括了赵抃为官清正、德望宏远,指出了才不能大用之遗憾,肯定了致仕归里的喜悦,哀叹了自己未能返里的悲凉。说赵抃在职时能做百行善举,致仕后定能福神、禄神、寿神、喜神、财神,五神纯备,祝愿他“当世所羡,非公有谁”。

元丰五年(1082),苏辙、曾巩造访衢州,轰动三衢大地。在沙湾的高斋、白云山,他们尽情相聚,吟诗唱和,大量宝贵诗篇留迹于三衢。据汪筱联老师考证,当时雅集参与者,有唐宋八大家的苏辙和曾巩,苏轼这次因事未到场,但寄《赵阅道高斋》诗以和,赵忭、诗人毛维瞻、词人毛滂、诗人赵景仁、才女赵英(赵忭长孙女)及当地官员一行等众多文人雅士参与,在衢州留下千古佳话。

特别值得大书特书的是,赵抃为官清廉。由于面颜黑,人称“铁面御史”。他与当时的包拯齐名,其实后来戏曲中的包拯形象正是赵忭。英宗治平初,任成都府知府,匹马入蜀,以一琴一鹤相随。任中以清廉自恃,不蓄声妓,屏绝应酬。公余之暇,放鹤弹琴自娱。他看到人民安居乐业,就高兴地弹琴取乐。他养了一只鹤,时常用鹤毛的洁白勉励自己不贪污,用鹤头上的红色勉励自己赤心为国。其后人以此作为堂号名为琴鹤堂,以示纪念。

赵抃从政时,因地制宜,不同情况不同政策,在虔州和成都的政绩,尤其为世人称道。神宗以后每次训导这二郡的继任,都要他把作为楷模。《宋史·赵抃传》:赵抃自四川被召回京城,委以谏官职务,面见神宗时,神宗对他说“闻卿匹马入蜀,以一琴一鹤自随,为政简易亦称是乎?”宰相韩琦则赞其“世人标表”。

赵抃治理睦州时,大力推广分水县知县江震实施的保甲制,建立百姓自治的管理经验。他以“监狱空虚,案件少”来考核知县执政能力,“人为闲郡我为荣,僚友多欢事少生。”他大力培养选拔官员,向朝廷推荐了寿昌知县郑谔等十一位优秀官员,并立下“保举的官员提拔使用后不如推荐得那样好,敢当同罪”的承诺,白纸黑字,掷地有声。可以说,赵抃是中国最早倡导建立官员考察失误责任追究制的先行者。

赵抃在渡四川清白江时,看到江水清澈透亮,船行至江中,他发誓说:“吾志如此江清白,虽万类混淆其中,不少浊也。”此后,这条江被称为清白江,成都市青白江区又因清白江而得名。

南宋景定年间,沙湾驿站还发生一奇事。1264年,林存从潭州离任,进临安面圣,弃筏上岸后路过衢州。他通过衢州府征调千余民工,帮他挑运贪污的大量民脂民膏。民工劳累疲乏,埋怨说:“想当年,清献公离任赴任是常事,一琴一鹤,两袖清风,哪像此贪官!”后来在沙湾驿站墙上出现了一首墨汁未干没署名的题墙诗:“千夫荷担出山阿,膏血如何有许多。不若扁舟径归去,休从清献墓前过。”

不知后世为官之人,见到此诗会作何感想?

千年前的交相辉映

金源是个好地方。

山高水长,樱红蕉绿。仲春时节,于时光流转中,我随着采风的队伍,行走在浙西常山大地上。最后,却流连在金源的街巷里。

山清水秀,粉墙黛瓦。金源,民风淳朴,小桥流水人家,仿佛一幅古色古香的画卷。这么一个小小的村落,像一颗遗落在崇山峻岭之间的耀眼明珠。

浙江省常山县金源村王氏,就是这明珠上的熠熠之光。

金源王氏一族,历来有“一门九进士,历朝笏满床”之美誉。据现存《长川王氏宗谱》载,北宋大中祥符年间(1008-1016),时任大理寺评事的王伟,身负皇命,出巡江南。他在常山巡视期间,因辛劳辞世。听闻消息,他的五个儿子赶到常山,并在常山附近寻找风水宝地,以作为父亲的安葬地,当走到城东章舍时,看到其山川秀丽、景色宜人,便选择了这里。长子王言,在墓旁守孝三年。后来就在这里安家,后世王翰迁徙长川(即今金源)。自王言中进士后,言子介、悆,介子沇之、汉之、涣之,悆子沩之,皆登进士,加上族人王栎、王一非也中进士,就是九进士。

站在“贤良方正”门牌处,六根旗杆高耸过墙,直逼云端。我被这里隐隐散发的浩然正气所震撼,久久没有挪动脚步。看了大门前的简介,我认真地想了又想,江南大地能够找出更好的家族与之匹敌吗?我想,只有和平上官氏了。

在闽北的邵武和平古镇,有那么一个村庄,叫官坊墟,他是上官族人的聚集地。和平上官家族,在宋代被为“天下世家”。这是一个相当高的称谓,只有那些门第高贵、世代为官、名人辈出、代代相沿的大姓氏、大家族方可称之。

和平上官家族享有如此称谓,自有其缘由。据和平上官族谱记载,和平上官家族的第一世为上官仪,唐朝宰相,初唐著名诗人。和平上官家族是上官仪第八世孙、晚唐上官岳定居邵武和平后,开枝散叶、繁衍发展起来的望族。

说到门第高贵,金源王氏也不遑多让。在王介熏陶下,王介的三个儿子均考上进士,特别是王汉之、王涣之兄弟俩被封为信安郡侯、太原郡侯,名列宋史,是常山历史上最早的封侯者。

留仙峰上看落日,翠云庵里品碎铜。上官家族世代为官,科第极盛。据《福建省志人物志》2003年社科版统计,邵武宋代进士数共计156人,上官氏占其中62人,其中榜眼1人即上官均。当时有“一门九进士一榜眼”之说,指的是上官凝一家祖孙三代九进士。还有“一姓三房22进士”之说,指的是上官曾、上官凝、上官陶三房,济济一堂的父子、兄弟、叔侄相继登科进士22人,同时在朝廷为官的有72人。有一副对联这样写:宴罢宫花满壁,朝回牙笏盈床。而明嘉靖《邵武府志》云:“于宋则言科第之盛,必曰邵阳矣夫!”而邵阳(邵武古时别称)科第之盛,则在和平。

两宋时期的“一门九进士”“笏满床”。常山东案乡金源村与邵武和平镇官坊墟的一切,简直是惊人的巧合!在两个村浓郁的文化气息和田园情趣里,有你所见到的街巷,有你所看到的民俗,有你所走过的山水……它们有那么多的相同而又独特之处。

如今相同之处在于,它们都是中国传统村落,都是省级历史文化名村(镇)。缘在它们的士子们在考中功名后,往往会更加努力推动家乡的教育发展,而在自己家族中形成良好的氛围,沉淀为文化底蕴,并不断地良性循环。世美牌坊、“贤良方正”门牌和上官家庙、和平书院都是文脉传承的标志,勤奋好学、奋进向上的严谨家风,是支持这种良性循环的关键。

更巧的是,与同行的常山市诗词楹联协会会长谢章华攀谈,发现了闽北以及浙西那种神秘的关联之处。如他所述,他与闽北的亲情、友情甚盛,那么也就不难解释,这两个地方的那么多相似之处:无论是绿水青山,还是人才辈出;无论是地灵人杰,还是文风炽胜;无论是文脉绵长,还是民风纯朴。

特别要说的是,王氏一门忠正耿直。王介,宋庆历六年(1045)中进士,嘉祐六年(1061)应试贤良方正科考,与苏轼、苏辙等15人同被录取,苏轼获第一名(第三等),王介名列贤良第二名(第四等)。历任秘书丞、静海知县、私阁校理等职。王介在为官时一直忠厚正直,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但也因其耿直的性格,不为世人所容。

《万姓统谱》卷44中曾用“性强记、负直气”来形容他。《常山县志》记载:王介初与王安石交往密切,后因新法问题一度被罢官,闲居判鼓院,出知湖州。王介《出知湖州》一诗中写道:“生若不为上柱国,死时犹合作阁罗”,强烈地表达了其坚定的建功立业之心。苏轼在《过王介同年墓》诗中,以“应奉读书无复忘,虞翻忤物自甘穷”赞叹王介的正直磊落。

而上官一族,则要称之为忠烈不屈。据载,宋末元初之时,因为上官家族多人在朝廷为官,且影响力巨大,元军三次派使者到上官家族居住的官坊墟劝降,希望他们倒戈,但每次都碰壁,最后一次劝降时还杀死了使者。元军勃然大怒,不仅斩杀了上官在朝的所有为官者,还派兵杀到官坊墟,火烧村庄,进行灭绝性屠杀。一时间血流成河,死伤无数。临走时,元军军官还不解恨,于高头大马上挥刀狂砍,朝金紫官禄大夫上官凝(1013—1070)的神道碑连劈数刀,斩断了石碑底座的赑屃头。

自那以后,和平上官家族开始衰落,鲜有人出第入仕,至今官坊墟没有一户上官人家,幸存的上官族人要么改姓官,要么逃往他乡。现今仍然矗立在坎下小学东面路旁的上官神道碑,就是上官家族凛然忠义和铮铮铁骨的见证。而上官家庙大门前照壁上描着的金字“焄蒿凄怆”,大约是上官后人对家族的荣辱,感到凄怆万千而立的吧。

两地唯一不同的是,金源王氏一族的文脉源远流长,凝练精深的古韵,影响至今,而官坊墟上官家族自宋之后,几乎彻底离开了历史舞台,几无余响。

然而,在一千年前,就是这两个地处浙西和闽北的偏僻乡村,竟然如此默契地同时焕发了科举之光。金源与官坊墟,两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村落,就在历史的天空里交相辉映,对推动中国历史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责任编辑:黄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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