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汪曾祺的《人间滋味》,“炒米是各地都有的。但是很多地方都做成了炒米糖。这是很便宜的食品。孩子买了,咯咯地嚼着。”觉得熟悉又亲切,父母制作炒米糖的画面一下子撞入眼前。
苏中人家,有过年做炒米糖的习俗。进入腊月,春节的脚步近了,浓浓的年味从母亲张罗制作炒米糖的各种准备开始。她选用当年新鲜糯米,淘洗干净后用温水浸泡一天一夜,沥干水,倒在木甑子里,再将甑子放在土灶铁锅上,隔水蒸成饭,我们管它叫“甑子饭”。甑子饭非常疏松,米粒晶莹剔透,有些韧劲,具有原本的清香。这时,我那对新年企盼的心儿就开始雀跃起来。
母亲将甑子饭在笸篮里摊开晾晒干,就成了“炒米干”,存放到坛子里,专门用来炒成炒米。这种坛子是专门用来装炒米的,叫“炒米罐”,炒米放在里面密封好,整年的也不会泛潮。舀炒米的瓢也是固定的,是那种长柄小圆口的,小巧秀气,很少挪着他用。
炒米不是爆米机炸出来的,是在自家大铁锅里炒的。炒炒米是个手艺活,不是人人都会的,父亲炒炒米很拿手,他负责操铲,母亲烧火。父亲先将细砂炒得滚烫,每次放半斤左右的炒米干,用铲子在锅里不停地来回翻搅,等炒米干膨胀,噼哩啪啦,香味渐浓时,将炒米连同砂子倒进筛子里,快速地将砂子筛回到锅里,再将炒米倒在笸篮里晾凉。父母炒的炒米颗颗饱满,米香四溢,比爆米机炸出来的炒米口感更酥,香味更足。
炒米糖做得好不好,掌握好熬糖稀的火候是关键。火候不够会粘牙,过火了就会有焦苦味道。父亲每次制作炒米糖,总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气呵成。他先把糖稀倒在铁锅里,加少许熟猪油和白砂糖,再撒点切碎的桔子皮,执着铁铲在锅里“呼啦呼啦”不停地绕着8字,一会儿提出铲子查看,当用铲子挑起来的糖稀丝用手一弹就断时,就让母亲改小火,将事先准备的炒米和花生米倒进锅里,用力搅拌均匀,然后迅速起锅。
饭桌上早已放了一块长长的案板,案板上是磨得锋快的菜刀,案板旁是几个大大的搪瓷盘,上面都抹了菜油。父亲将炒好的糖坯摊在盘子里,用铲子压平,手上沾点油,用力将糖压紧压实,快速倒到案板上,趁热切片,咔嚓咔嚓,手起刀落,动作迅疾。先切成长条,再横着切成厚薄均匀的长方形块子。
我急不可待地围着父母转,母亲顺手拿几片递给我杀杀馋,我伸手接过,塞了满满一嘴,热乎乎的,还有点粘牙。过一会再吃,脆香爽口,直甜到心坎里!等炒米糖凉透了,母亲就将糖倒进“炒米罐”里,再在上面倒些炒米捂着,坛口盖紧,里面盛满了我童年的欢欣愉悦和父母的美好愿望。拜年时,带着它馈赠亲友,也捎去我们的新年祝福。
现在的炒米糖大多是专业作坊做的,因为嫌麻烦,很少有人在家里做了。我跟母亲说过很多次,让她别累着,想吃炒米糖,随时可以去超市买。可母亲说:“那可不一样,自家做的炒米糖,不仅酥脆香甜,更重要的是没有添加任何防腐剂,吃起来安心。”所以,每年父母照例乐此不疲地做着炒米糖。
新年里,亲朋好友一起嚼着炒米糖,浸润在浓浓的年味里,聊着对新一年的憧憬,温馨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