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爱人买回一盒包装精美的桑葚。这盒桑葚,将我拽到故乡的桑田,重温那桑园飘香的美好岁月。
我生长的村庄安静地坐落在如泰运河边,桑树在江海平原是极常见的树。小时候,河畔的桑田绵延好几里,那是大队副业场的地盘,我妈就在副业场养蚕,我的童年也因此随着桑树穿过了春夏秋冬,渐渐地长大了。
初春,桑树在经过一个冬天的养精蓄锐,迫不及待地想孕育出蓬勃的生命。在第一缕柔风的逗弄下,它就忍不住伸了伸懒腰,打个哈欠,灰绿色的枝条上试探着冒出了星星点点细嫩的芽儿,粉粉的鹅黄绿,像新生的娃娃让人无比怜爱。在春的光艳中,绿芽儿慢慢展开,长出了一片片新叶。新叶浅绿浅绿的,上面还有细细的绒毛,柔嫩喜悦。下过几阵蒙蒙细雨,叶子渐渐长大,变厚,颜色也由浅绿变成翠绿,整个桑田就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目之所及全是绿色,刮的风是绿的,下的雨是绿的,阳光是绿的,运河的水也是绿油油的,舒爽极了。风一吹,满园的绿叶哗啦啦地响,像一阵阵琴声,也像一阵阵笑语,散发着桑叶特有的香气和笑意。正如唐代诗人王建在《采桑》中所描述的,“鸟鸣桑叶间,绿条复柔柔”。郁郁葱葱的桑园成了我们捉迷藏的首选地。桑树虽不高,但枝枝相连、叶叶相交,天空被绿叶遮掩得密密实实,个子不高的我们躲入其中,好似钻进一个巨大的绿色迷宫。我置身其中,呼吸着桑叶的芬芳,感受着春风的轻柔,谛听着百鸟的鸣啭,何等惬意,任凭小伙伴们如何呼喊,也不愿意从这个绿色的王国里走出来。
进入四月,在桑叶和桑枝间骤然冒出了无数毛毛虫似的小桑葚,青色的果子,由一粒粒薏米大小的颗粒簇拥而成,怯生生地从桑叶间探出头来,犹如小巧玲珑的绿玛瑙,在风中微微颤动。这时的桑葚不好吃,青涩涩的有些苦味。过了立夏,灿烂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而下,桑葚就渐次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紫,成串地挂满枝条,熟透的桑葚乌黑锃亮,团团簇簇,挤挤挨挨,煞是热闹。清晨,曙色初见,那些八哥、灰喜鹊、斑鸠、画眉,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鸟儿,欢叫着来到桑田,上蹿下跳,尽情品尝大自然的馈赠。桑园里不时传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隔着浓密的桑叶篷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我用不着蹲下身子,透过树干的空隙探望,就知道那是蚕农们正在采桑呢。整个桑园欢快起来,仿佛空气都被感染得兴奋了,我的感情沸腾了,心醉了。这是我们最幸福的季节,伙伴们相约相邀、你呼我应,每天一放学,就如放飞的鸟儿冲向河边的桑树。甘甜的味道打开了欲望的闸门,让人无法拒绝地大快朵颐。很快地,我们满嘴满手都是紫红的果汁,衣服上也常常被染了个淋漓尽致,青一块、红一块、紫一块,回家免不了又要被妈妈一顿臭骂。可屁股一转,妈妈的唠叨早抛到九霄云外,照样去乐、去疯,快乐溢满了桑园。在那个营养缺失的童年,桑葚给我们带来了说不尽道不完的乐趣,给那清苦的岁月,镀上了一层甜香的色彩。
秋天来了,副业场的最后一批晚秋蚕“上山”了,温暖的秋阳洒在桑叶上,一闪一闪地变幻着光亮。用不了几日,便跌落地上,让桑园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外衣,踩上去软软的。徜徉其间,仰望那壮阔的蓝天,浑身舒畅,思绪变得特别清朗,一些古诗句也容易跃上脑际,如“桑间葚紫蚕齐老,水面秧青麦半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感觉就是用来描写家乡桑园美色的。冬天,蚕农们将桑树修条、整枝,打理得井井有条。矮矮的树干上用石灰水刷得雪白,整整齐齐地站立在冬天的阳光下,庄严而静穆。开始我有些好奇:“好端端的桑树,为什么要锯掉呢?”妈妈告诉我,吐故是为了纳新!原来她们是在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呢。
如泰运河畔的桑树历经春发、夏长、秋实、冬藏,四季更迭,陪着我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后来,我出去上学,参加工作,与那桑园渐行渐远。但每到陌上春红、新桑沃若,盛放着青春灵魂的桑田、桑树、桑葚漾出淡淡的香味,让我久久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