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乡下教书的时候,校园里有一棵并不粗壮的沙枣树,树冠茂盛,宛同伞盖,树干上有一段树皮和木心不知被哪些调皮的孩子挖去,斑斑驳驳,经过岁月的磨砺,伤口已经是扭曲的愈合在一起。
五月,乡外沿路的沙枣花早早儿开的金光黄亮,金灿灿的像是要灼人的眼。而四面环山的小乡镇依然是冬天里的景气,高大树木那些干巴巴的枝桠毫无生气,但校园里这棵沙枣树含上了小花骨朵,唯有这点,才让人有一些难以言表的欢喜。
那时候的日子是那么冗长。
说是小镇,也只不过就是一条长三四百米的顺坡小街,破旧的房子三三两两顺着坡依势散布在街道两边,有些也已经是破窗破门,荒废不用的了。校园建在最高点,站在校门口向下望去,空旷的街道,往往总是没有一人。
晚饭过后,时常拿了书去校园外不远的小山上读书。通往小山有一条寂静的小路,是荒滩上由羊群和牧羊人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走出来的。说是小山,攀爬起来却也是吃力,顺着山上羊群走出来的羊肠小道一步步爬上去,坐在平坦的小山顶,看偌大荒凉的戈壁上那轮圆日慢慢坠落,那些灿灿的阳光由金黄一点点失去色彩,悄悄隐退下去。时常看得出神,忘记了读书。五月的小乡镇,夜黑的还是格外早,那些落寞的血色晚霞总是一副默默不舍却又不得不被黑暗吞噬的样子,去的那么荡气回肠。风凛冽寒冷,带着一身土,拿着并不曾翻几页的书沿着原路回去。那一刻,心是静极了的,似乎这就是在这里的唯一好处,即使再悲伤,也只有自己知道。
就是这一年,我以最好的成绩被分到了最差的地方,然后不明所以的被分手。
那段时间,沉静在自己的时光里,似乎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参与。爬山、看夕阳、沿着寂静荒凉的街道散步、捡石子、去桥上、彻夜不眠的阅读、上课、批阅作业、不说话、对着远处的雪山静默......
似乎觉得长此以往,人生也就不过如此了。
每日去看那棵沙枣树,也总是会在树下站一会,以为时隔一日,它就是会开的,映衬着宿舍里透出的灯光,那些小花骨朵总是沉睡着的样子,安静极了。这些沉睡着的枣花宝宝,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才会在这个干枯、毫无生气的原野里第一个展露笑脸。
都说能说出的委屈不算委屈,能离开的爱人不算爱人,可是一时间,想要的事业没了、爱情没了、觉得连希望都没有了......
自小就是言语不多的人,安静、自我、内心清明、冷眼旁观。所以任凭心里的悲伤和委屈肆无忌惮、逆流成河而丝毫不加节制。
五月,下了一场雪。
季节混乱的已经分不清是什么时令,但是沙枣花在一夜寂静的雪里悄然开放了。清晨,这些小花朵在五月温暖的阳光里骄傲的仰着一张张黄色的笑脸,积在树上的雪融化之后顺着小花朵滴滴答答流下来,印着黄花,小水滴竟也好似黄色的小雨点,带着蜜似的。我每天等待的心情又变成了希望它们永不凋谢的期待。
那段时间,收留了一只流浪的小狗,不知是从牧场谁家跑来,见它的时候,它在校园门口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惹人怜爱。
它或许是贪玩,与兄弟姐妹们走散;或许是独自外出迷失了路途;更或者是主人有意于弃它于不顾。
抱它的时候,因为饥饿和寒冷,它顺从,没有挣扎。
喂了热的奶,又热了水帮它洗澡。竟是一只漂亮的小狗,乌黑油亮的皮毛,看人的时候,竟会让人想到涉世未深的孩子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短短的小腿跑起来还会摔一跤。它还那样小,该是刚刚断奶的孩子吧,连叫的声音都觉得是奶声奶气。
一下子便爱上了它。
在炉子旁边给它安了温暖的小窝,我去上课的时间,都就在小窝里酣然大睡,晚上炉子灭了它就会在床边又蹦又叫,直到把它抱进温暖的被子里才能安然睡去。同病相怜的吧。我们都这样小,就早早被独立开来,没有依靠、自我承担所有的命运。
开始有了新的事情要做,每天从隔壁人家取了羊奶来喂它,它跟在身后跑,我总是要等着它,看它跌跌撞撞爬过种草的田埂,撒着欢的向我跑过来的样子,所有的委屈、悲伤、不言语通通都会不见,这个纯真的小生命如此美好。
即使是找不到亲人,是被人遗弃。只要有个温暖的窝,它就是如此简单的欢愉。
阳光里,看它向我跑过来,这种纯真的快乐,让人不自觉间眼泪流下来。
我之所以觉得沉闷不快乐,无非是因为自己不甘心,无非是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如此浅薄的现实竟让我拿自己赌气,想想那些,竟觉得都不如这一只小狗在身边来的实在。
心,豁然开朗。
那棵伤口巨大、扭曲成长的树,这只纯真无畏、无比信任于我的小狗。
它们无声地让我看清了自己。
这棵树,即使受过莫大的伤害,伤口都暗自愈合,都更随季节如期生长、抽叶、开放。这只狗,即使远离家人,只要有光明,就会温暖成长。
它们是我的好榜样。
开始带班里的孩子打篮球,和其他人一起外出散步、吃饭、说笑,我在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的改变了自己,在懵懂的青春岁月里勇敢的摒弃悲伤一步步成长。
这棵树、这只狗、我。我们。
都是卑微的生命,在经受了伤害之后,都选择了不放弃、不离弃,勇敢的面对和迎接命运给予的摆布。
如今,离开校园已经有很久。
但是那棵在雪中寂静开放的树,这只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狗它们一直在心里。
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