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们都还在

时间真是让人害怕的东西。

2013年，一月，竟就这样过去了。

年的味道越来越浓，似乎都可以闻到油炸麻花的甜香。街灯杆上都已经悬挂上了红艳艳的中国结，有几个性急的孩子拿了烟花炮在放，零零星星的炮声让人想起童年里自己的样子。下了一场雪，化去大半。空气是冷冷的。

火树银花，各色景观彩灯让肃北，这个草原小城越来越像一个不夜城。

一个人回家。看着每日都可见的东西一点点变了模样，心里就会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伤。从脚下经过去的每块砖，甚至是每次都和我擦肩而过的那棵树的样子，都像是牢牢地长在心里。我爱的风景、我的故乡、我爱的每一个人。我都想要他们的模样在这无情时间的风霜雨雪里从未有半分的改变。

可是怎么能够。我们怎么能够打败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有很长一段日子里总是会梦见父亲。梦见的都是我童年时候里最害怕的样子。沉默不语、横眉冷对、大声呵斥、转身离去、从未笑过。竟有一次，竟梦到他头发花白，决绝的以死去的方式和我告别，大声哭着醒来，正是身在异地，孤身一人，趴在窗台上看着浓重的夜色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童年的记忆里，这个沉默的男人从未拥抱和抚摸过我们，从来都没有说过爱我们。

我以为我们并不相爱。

每当看到一个年轻的父亲带着女儿就像捧着一束花般的神情，心里就会疼痛不已。在我还是一个孩子，需要在父母怀抱里撒娇耍赖的时候，被送在千里之外读书，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长大了。以为心里有着对亲情毫无感应的麻木。

可是这个梦竟让我这样的伤心欲绝，这样的悔恨从未珍惜过的亲情。我在他那里应该还是一个孩子，虽然即将年近三十，可是在父亲眼里我应该永远都是个孩子，都是需要保护和疼爱的。

都是倔强的人。彼此强硬的从来不肯低头服输。

他看上去像是从来对我都是漠不关心，我在外读书，我回不回来，我过得好不好，他从来都没有过问。所以我一直对年长的人有一种特殊的好感和依赖，我喜欢他们身上那种父亲般的光辉和情感，喜欢他们身上那种岁月历练之后沉淀下来的宽容和温厚，在我使着性子任性的时候，可以待我像孩子一样的宠溺。

记得第一次感情挫败后，因着年少，倔强的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两天两夜，没有听到他前来敲我的房门，没有听到过他叫我的名字，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前来。那一次，伤心欲绝。觉得连世界都是黑暗的，觉得人情的凉薄不过如此。

之后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家。离家的时候，看见他形神枯槁却不为所动。

我一直都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可是我不知道。

很久之后母亲说，那一次，脾气那么暴躁的父亲竟然一个人独独坐了一个晚上，整整抽掉了三包烟，那么爱抽烟的父亲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抽过烟。这些我却从来不知道。

趁我还年轻，要好好待他们，守在他们身边，不然他们就走了。

幡然醒悟的时候，他竟已是老了。竟是在时间里走得这么快。

那次梦之后，我便时常回家。我怕一切都成真，在我还未来得及爱他的时候，他早早丢下我走了。只是在家的时候，我们依然是沉默和寡言的，一直是这样。

一次吃饭的时候，坐在土炕下的桌子旁，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抚摸我的头。慈父的样子。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他竟然这般好脾气的伸出手来摸我的头发，待我像个孩子一样。眼泪突然的涌出来，我把脸埋在碗里，眼泪大颗大颗的滴下来。

我不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倔强的离家而去，很多年孤身在外。从来没有给他过问候。

这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曾经在我眼里是那般高大，却不想现在站在一起却是和我一般高。这是我的父亲，那个爱酗酒、抽烟、性格暴怒的男人。我不忍看见这个一生倔强骄傲的男人对着我带着讨好般的笑，不忍看见他两鬓斑白的头发，不忍看见他被岁月压的弯腰驼背，不忍看见岁月像是刀剑对他的脸横劈竖砍。每次当我把钱放进他手里的时候，转过身就会泪雨滂沱，我不知道除了给他钱之外，还应该怎样来爱他。

时间。

真的是这样可怕和让人心生恐惧。

还好，他还在。

还好，我们都在，一切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