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乌云是在瞬间倾扑过来遮蔽天空的,怒风四起,尘土飞扬。
立在夏日的窗前,看着鸟儿在怒风中无法收拢翅膀,那般无措的滑翔,慌忙的伸出手去遮挡,雷声轰响方才惊醒,自己不是那只风中无措的鸟儿。
坐下来,听着风的呼啸,看着云的迅速游移。我怀疑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天空失却了纯真,带着淋漓的伤痕出现。但是很快的,云过天睛,大朵大朵的白云在天空中绽放开来,天空干净而温暖。
伸出手去想触摸,玻璃遮挡,阳光肆意的在寂寞的空气里流淌。心里是这般失落,为何要中情于这样一种寂寞的触摸方式。手在半空中停住,如此孤独。阳光如此美好,清甜地落在孤独的手指上,干净,温暖,让人迷醉。
就这样静静地独坐,看云朵绽放,看阳光绽放,看天空的深蓝绽放。这一刻是这般美好,寂寞,孤独,心如止水。可以想念一个人,可以怀念一些事,可以独自哭泣,或者微笑。年轻的生命,需要救赎的仅仅是时间。少年时爱过的那个男孩已不知所处,也许穷其一生都不会再见,但有一种撕扯不断的牵连留在手里,许是前生的罪,留在今生救赎。
翻阅照片,一张鲜活的脸出现在眼前,用手轻轻地抚摸,照片里的女孩子笑靥如花,白衣胜雪,眼睛里的明亮让人感动。看着她,觉得是这样的想念她,在寂寞的灵魂深处。
2000年8月
疼痛……从一开始就有。
——汤猫手记
汤猫,是伴我一同成长的女孩子。爱她的理由过于简单,仅仅是因为喜欢她的眼神。
彼此的性格过于相象,同样暗淡无光的童年,同样不动声色的沉默,铸成了一种默契。她有一种人淡如菊的气质,女性的细腻在她身上过早的显现。我时常看她的眼睛,真诚,毫无防设。看上去外表脆弱,但内心异常的顽强。在她脸上时常浮现童年的表情,天真的,顽皮的,但我却觉得她是那么的不快乐。她笑的时候很大声,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弯弯的眼睛里波光粼粼。但我知道她的心底处是寂寞的,即使是在爱一个人的时候,也是。
我用五年固守了一个人,到现在才发现除了他,我一无所有。猫躺在床上,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那一个瞬间我被哀伤无情击中。记忆中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坐在她身边,在黑暗中同她一起咀嚼发霉的爱情。那些如烟似雾的东西,让年轻的生命如此困惑。这一个场景在此以后不断重现,猫在斐的爱情里快乐地旋转舞裙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的快乐里已潜藏了她的哀伤,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爱一个人,爱得一无所有,这样容易沉溺,无能为力.
疼痛……从一开始就有。
她知道,但已身陷囹圄。一直都是缺乏信任的人,想依靠温暖,然后中情于一种声音,感动于一个眼神,像我一样依靠于某一种触摸的方式。仅仅是因为停息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残缺,仅仅,仅仅是需要这些。我们不是贪婪的人,需要这样少,却很难得到。
他从不考虑将来,我试着说的时候,他就开始回避,有时发脾气。汤猫在身边的时候总是自言自语,我听见她深深的无奈。你确定你爱他吗?我问。她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握住她的手,在最忧伤寂寞的时候,我最希望的是有人能握住我的手,我想她也是这样。
为什么要爱一个人呢?她问。
我想我们可能是别无选择。我说。
我们可以选择不爱,但是很难做到。我们需要爱情抚慰伤口。然后遗忘,或者永远铭记。在摆脱阴影的挣扎中,需要一个关切的眼神,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能纵容自己的人。无法长久的孤独,我们迅速生长,极力地想要摆脱生命的负累。就像草一样的生命,蓬勃向上,却带着未知的阴影。
我是这样习惯于她对我的倾诉,这样明白她的感情,压抑的,持久的,隐忍的,无声的被黑暗淹没。我站在她的对岸向她张望,她的眼睛明亮。我慌恐地伸手给她,她笑着说,我想了很久,我想我是爱着他的。
这样聪慧的一个女子,一起上学的时候,成绩总是很好。我记得她在明媚的阳光里对每个和她熟识的人微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弯弯的眼睛里波光粼粼。但我知道心底的寂寞是无法隐匿的,她爱的男人无法给她想要的答案,所以在长久的等待中,她无声地与孤独做伴。
空闲的时候,她时常站在我房间的玻璃窗前眺望。她和我一样喜欢看大朵的白云在天空绽放,她说云朵开放的时候有一种声音,一种像歌似的悲鸣。
我在房间里写字、静坐,或者读书,或者用清水养一盆鲜花,偶尔和她说话。我们的欲望太平常,只是希望能够拥有。猫,这个世界符合你的理想吗?我问。她认真地想了想说,有时候符合,有时候不符合。为什么呢?因为有时候它让我胸怀满志,有时候又让我沮丧不堪。
那你绝望吗?我问她。不,我从不绝望,我只是失望。她的眼睛明亮让人无措。你呢?她问。我觉得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失望。我说。然后我们都笑了,两个年轻的女子,有着异常清甜的容颜,然而心情却是这般黯然。
和她上街走过百盛花苑,我住足向里张望。淡黄色的小楼一幢一幢整齐排列,浅蓝的折形屋顶,窄长的阁楼窗子,镂空的花形边窗护栏,玻璃明亮。它们真的很好,有充足的阳光。
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来,这是2005年的一天。距2000年已有5年的时段。猫,他不来看你。我说着握住了她的手。他刚找到工作,很忙,没有关系。她说着将手轻轻地抽了回去。我不难过,真的。她说。
我们眯着眼睛看人们闲散的经过,这是一个平和的城市,人们脸上的神情安定而满足。
我不知道还能等多久,只是忽然觉得老了,伤心也不流泪了,失望也不沮丧了。猫说着用手挡住阳光向远处张望。
猫,你会走,是吗。我突然悲伤,没有谁会愿意在无望中长久固守,即使深深沉溺。
可能吧,我觉得累了,但阿斐却不知道,我不想和他说,因为他不喜欢我生气。猫说话的语气异常平淡,没有怨言。
我们去了书店,只是为了打发闲散的时间。看到三毛文集,随手翻阅,跃落一张书签。颜色暗黄,泛着金星。卡片上的台阶残缺而上,三毛与荷西居中而坐,荷西的手臂揽住三毛的腰,头靠在她的胸前,眉眼异常英俊。三毛侧脸正在收拢被风吹散的头发。旁边是高大的白杨树林,黄叶凌乱。整张卡片浮着怀旧、温暖的气息,浮着爱情的味道。汤猫拿在手里,看了很久。她说我喜欢这样的爱情,生死固守。她用手轻轻地抚摸,光滑平整的纸面,风吹不散的温情。她说我喜欢这样的幸福,永远缠绕。
心在瞬间里静止,我们有自己任性固守的世界。
因为喜欢这张卡片,我们买了这套文集。也许根本就不会读它,但这张卡片的感动让人心生怀念。
出来才发现日暮的街上已经起风,头发在风里四散飞扬,有细细的尘土混在风里,天空污浊。猫,你爱这里吗?我用手压住头发,大声地问她。她停下来,拉着我的手低声说,我有时候觉得我前世就在这里,有个很爱很爱我的人,同他享尽了一世的幸福,所以今生我的幸福成了煎水成冰。在今生我找不到他了,桉树,我找不到他了。她轻轻地靠过来。拥她入怀,突然觉得这个像孩子一样的女子是这般寂寞。
风在瞬间狂怒,纸屑飞舞,尘土让眼睛流出大颗的眼泪。
不要怕,猫,还有我,我会一直爱你。
风中的语言苍白无力,我用手轻轻盖住猫的眼睛。
不要怕,猫。
混沌的世界,掩藏太多的恐惧和惘然,彼此拥抱的时候,脆弱一览无遗。我们在风中紧紧拥抱,需要的仅仅是一些温暖,仅此而已。
2005年6月猫走的很匆忙,只带了很少的行李,神情困顿。凌晨一点的车次。我去送她,酒泉6月的夜晚依旧寒冷,我们瑟瑟地在站台上等候。等待的人很少,站台上冷冷清清。猫跑去旁边的还亮着灯的小店铺里买了两瓶水,我帮她把水装进背包,看见里面有安眠药,镇痛片,装作什么都看不见,轻轻地拉上拉链。她终于要离开了,固守了一个男人,五年的漫长时光里守着他成长,欣喜悲苦。而今终于放手北上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她独自离开,影只形单,像个孩子样赢弱。
她在站台边蹲下来,点燃一支烟。我就这样走了,桉树。她在冷风里紧紧衣领,将头轻轻地靠过来。我想换一口气,然后平静地去尝试着重新生活。你呢?她抬头看我,她的脸在干硬的灯光侧影里异常甜美。
我想一直坚持写作,一直。然后出一本书,告诉许多人我们的爱情与疼痛。猫在风里轻笑,桉树,我一直都在崇拜你,虽然你从未发表过一个字,但我一直都在信任你。桉树,不要停,写作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将手放在她的脸上,肌肤光滑细腻,生命是如此甜美。我用10年的时光记刻成长的历程,用一个一个如花的字填补空白,慢慢地成长。写了大量文字,写童年里暗含的惊恐,写稍纵逝去的爱情,写孩子般的天真,写所有的希望与失望。太多太多的东西摞在一起,突然发现自己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时常失眠,出现幻觉,性情抑郁体质赢弱。但这些不能放在一起衡量,因为写作已经真是一种救赎的方式,真的,真的是唯一的出路。
猫这一刻直抵人心。
她把手伸过来,胳膊上被烫伤的疤痕暴露在眼前。我抓住她的手,卷起袖口。她笑着抚摸这些丑陋的疤痕,桉树,它们不疼,真的。她总是像个孩子,让人心疼又恐慌。她用袖子遮住伤疤,我固执地握住她的手。她的眼神瞬间黯然。那段时间我一直失眠,桉树,我很难过。猫说。
我突然觉得无能为力,将她拥入怀中,希望拥抱能够彼此温暖。桉树,他真的不来看我,我去找他,他的同事说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上班了。我在家等了他三天,他依旧没有来。桉树。我放不下,他是我十六岁时认识的男人,只有他曾经真正的爱我,桉树。除了你,只有他爱过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深处的悲伤,只是紧紧地拥抱她,直到感觉到疼痛。列车在远处鸣着汽笛减速进站,心情突然很荒凉。
桉树,照顾好自己,你要爱你自己,即使别人不爱你,但你一定要爱你自己。她取出那套三毛文集,将卡片从钱夹里取出,看了一眼匆匆夹入书页。桉树,相信我们会有这样的爱情。生死不离,幸福永恒缠绕。我会写信给你。
她拿着行李跳上列车。这一路乘客很多,我看见猫在车厢里被挤来挤去,赢弱的不堪一击。但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已被抛入社会,只能扛负着自己的命运在人生的路上趔趄前行。她终于有了一个位子,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帮她把行李塞进对面的行李架,她伏在玻璃上向我招手。我在车厢外面扬头看她。她把脸紧紧地贴在玻璃上,眼睛在站台入口处张望,脸被挤压,孤独而忧伤。她等待的人终究没有出现。
她向我招手再见,我跟着启动的列车奔跑。她伏在玻璃上的脸离我越来越远,终于不见,清冷的灯光侧影里,列车呼啸着从身边远去。伫立在风中,猫走了,将我留在了这里,她走得这样匆忙,这样伤感。
猫,我对着蓝色的夜幕叫她的名字。
后来斐来找我,他说猫失踪了。他不知道猫已经在很遥远的一个地方开始尝试着重新生活,她没有告诉他就那样绝然离开。我突然看到猫在凌晨的列车里伏在窗口向入口处张望的样子,我想她是期待在她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出现,来给她一个继续留守的借口或者理由,然而他拒绝了这个机会,猫最终失望的离开。
阿斐,你爱她吗?我问。
这个英俊的男人低下头。我从来没有想过现在她不在我身边,我才觉得我这样爱她。
可是她走了,是你让她因为等待失去了所有希望与信任,包括对爱的希望和信任。你和她不是同一类人。
他抬头看我,神情沮丧。我在他转身的瞬间还在微笑,然后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能给自己什么,就像猫为爱放弃一样,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一直坚持写字,续写成年后的喜悦悲苦,续写梦惊醒后的恐慌,写对很多人的思念,比如,对猫。这像一场无声的奔跑,投奔一个无知的方向,我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这种缺乏关注的寂寞奔跑,是怎样的孤独和艰难。但这是我灵魂唯一的出口,我知道。只通过这种方式,直接淋漓的表达,才能镇定不安。
猫的眼睛在眼前一闪而逝,我奔跑追逐,一无所获。
我亦同样需要一种新的生活,明朗而健康的生长。睛朗的日子里,能和爱的人走在一起,把手轻轻松松地放在他的手心,能有一个肩膀依靠。然后看他明媚而温和的微笑。这样的生活太遥远,因为太容易失望。一个眼神,一个手势,更或者是一句话,就可以否定一个人。时间已让我失去了所有耐性。
疼痛……一开始就有。
猫如此,我亦如此。
猫打来电话,她说城市很好,干净整洁,街面宽阔笔直,每天和孩子们在一起。桉树,猫说。我有时候看见一个小孩子独自去玩,或者孤独的坐在一边,倔强的不肯说话,我就会突然想你,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在寂寞。桉树,想你。
我在这一端沉默,从小一直都是不善于表达的人,再激烈的感情都隐忍强压,不肯倾吐。
桉树,找个爱你的人,狠狠的爱,合适了就嫁给他,再给他生一群孩子,好不好。相信自己的希望,不要失望,这种感觉太疼痛。
成长,印记深重。
在猫离开的日子里,我试着去明朗而健康的生活,认识很多人。在阳光里,不再眯着眼睛,开始无畏地对着有好感的陌生人微笑,我想我可以遗忘,可以摆脱负累,然后成长。
猫。我想我可以成长,你呢?
猫。我想我可以爱,已不再疼痛,你呢?
轻轻地合上相册,回忆在这里终止,爱让我们永恒。即使注定是一场风,也要用力狠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