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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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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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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记忆

小时候,我和我爸特别爱吃饺子,我妈就总包好吃的各种饺子,羊肉馅、牛肉馅、三鲜馅、茄子馅、茴香猪肉馅,凡是能吃的母亲都会试着拿来做馅料。每隔几天,父亲从外面跑业务回家来,母亲就会包饺子,每次我都会吃好多。在我年幼的心里,觉得饺子就是这天下最好吃的东西,里面包裹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可是只有父亲回家来的时候母亲才会做,父亲总是很忙,有时候,外出一个星期都不回来。为了能吃到饺子,我天天盼着念着父亲能像以前一样日日回家来。可是在幼时的印象里,父亲的出现总像是刻意制造出的惊喜,欢乐过后,留下长长的无望的希冀。

慢慢的,父亲开始很少回家来。每次回来,呆一日便会同母亲大吵一架,然后父亲离家去。过很长一段时间再回家来,吵架、离去,周而复始。没有温度、没有拥抱、没有食物味道的家成了住所,清晨离开,夜晚回来。厨房的灶台上蒙了薄薄的一层灰尘,就连开水每天都是母亲从单位食堂打满提回家来。

我央求母亲包饺子给我吃,架不住我的乞求,一个平淡的周末午后,她做了最普通的韭菜鸡蛋馅饺子。和面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我靠在厨房的门边,看着她将那些眼泪揉进了面团里。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哭,但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吃母亲包的饺子了,那种咸得发苦的味道,像是一直在嘴里萦绕,永远都忘不了。

记忆中,最后一次见父亲,是一个除夕夜。

饭桌上父母起了争执,我刚把筷子伸向眼前的那盘菜,母亲起身将餐桌掀翻过去,碗碟摔在地上,带着声响碎成一片。然后一把将我拽过去推搡到父亲眼前,说既然因为她才会回家来,那就带她走,带走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趔趄向前,父亲将手放在我的肩头,低下头看我,目光隐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神情的父亲,戚戚然,像是有泪要落下来。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慌张,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暴怒直至失态的母亲,更害怕父亲会真的带着我走永远都不回来,怯懦着往后退。可是父亲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拿起他时常带的包一个人走出门去。母亲扑上去拉住了父亲的胳膊,父亲仍旧不说话,只是狠狠地甩开母亲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满地狼藉和嚎啕大哭的母亲。

很久很久之后,父母有了各自新的家庭,与之衍生的有了新的孩子和新的生活。很多时候,假期我情愿留在学校、住在外面、在街上懒散游荡,也不愿意回去任何一个所谓的家。我不知道,那些幼小的孩子与我是怎样的关系,也不知道该怎样对自己定位,更找不到确定的归属。血浓于水的关系在长年累月的距离和疏远之间越来越远,除了每月固定到手的费用,我与父母之间的维系越来越淡薄。

我工作之后,母亲来我住的城市看我。

带着她跑了好几条街,专程去梅花庄吃饺子,点了各种馅料的,一小碟一小碟的堆满桌子。母亲说,你和小时候一样,还是那么爱吃饺子。我说这些年,都快把这座城的饺子馆吃遍,只有这一家和我小时候吃的味道最像。我放了许多的辣椒,然后一边哭、一边吃。母亲在对面难过地看着我,没有再说一句话。就这样,她默无声息地看着我,而我一边哭,一边吃,觉得撑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可是仍旧觉得自己饿,是那种怎么吃也吃不饱的饿。

这么多年,我不断努力,让自己做到最好,却得不到肯定,更无法向谁证明。

他们,谁都不知道。

我童年时候的那种饥饿。

 二

我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他叫树生。

树生爸爸是做柜子的,所以给他起这样的名字。我常拿他这土气的名字来开玩笑,他从来都不恼,有难得的好脾气。每当父母吵架吵得最凶的时候,我就偷偷溜出去,在他家后院敲他的玻璃窗,他总是会从窗子里跳出来带我玩。碰上他作业多,我就在房间里等他,等太久在他的床上沉沉睡去。

小时候父亲工作繁忙,时常出差在外跑各种业务和项目。母亲在乡镇卫生院上班,值夜班的时候就会带我去。为了能去树生家和他玩,每次我都哭闹不休,甚至会在她去查房时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在医院的某棵树或是某间房子后面藏起来。清冷灯光里,我看见母亲慌忙找寻我的身影,听见她焦灼的呼唤声,却总是捂住耳朵,藏得更隐蔽。

万般无奈,母亲只能将我寄放在树生家里。我至今都清晰记得,树生的母亲很会做小馄饨,把榨菜切成细细的丝,然后再放一点紫菜和香菜,淋上麻油,每次我都吃得干干净净。有时候,还会一边哭、一边吃。每每哭起来,树生母亲就会用手抚摸我的头,小声说道,莫要哭,莫要哭,哭着吃饱涨肚皮。而我听到这样的话,就会哭的更厉害。这样的坏习惯直到现在还有,会因为感觉到温暖开心、感受到悲伤难过、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时候,就会这样。

树生家的后院外,有一片茂密的杨树林。那是我们快乐玩耍的天地,折下细嫩树枝编成帽子,选取一截树枝做成可以吹响的小玩意,摘把野花编成花环可以戴一整天。树生还会爬上高高的树端掏鸟蛋,拿下鸟窝,待我看过,又会送上去放好。

树生爸爸为了不让树生爬树,就在两棵大树之间做了吊床,我们时常把它当作秋千来荡。盛夏时节,我和树生睡在里面,风吹过来,叶子发出簌簌的声响,合着鸟的鸣叫,我们沉沉睡去。每次树生都会早早醒来,有时候在旁边独自玩耍等着我醒,有时候母亲找来他就背着送我回去,有时候什么都不说,等着我醒来,我们就躺在那里,静静地听夏日的蝉鸣,看洁白的云朵在天空中游走变幻。

树生时常穿一条蓝色的粗布裤子,回力牌的白球鞋,眼睛很大,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他身上总是有一种类似树木散发出的味道,像槐花木,又像白杨树,是淡而清凉的味道。他背着送我回去的时候,中途模糊醒来,朦胧中我总是深深吸气,觉得温暖又安定。

有时候,遇到母亲急诊,我可以整晚待在树生家里。闷热的夏日夜晚,吃冷水浸泡过的西瓜,远处田野里豆花的香气在夜风里弥漫。我靠在树生身上沉沉睡去,朦胧中醒来,已是身在床上,身边男童在黑暗中发出均匀的呼吸,月影淡淡,他的睡颜清晰真实。屋外不知名的树木散发出的气味芳香刺鼻,悄悄地靠拢过去,握住他的手,闻着他身上的清甜气味再次沉沉睡去。

幼小的孩子,纯真的感情。

我总是记得那个黄昏,夕阳的余晖长长短短照射进来,映照的整片树林金黄一片。我跟在他身后,叫他树生哥哥。他转过脸看我,阳光那么好,映照得他的脸也是金灿灿的,那微微的笑意,那张脸,始终不能忘记。

后来,我要上小学,父亲在城区买了新的房子,搬走那天,我拉着树生的胳膊哭闹着执意不肯撒手,被父亲抱上车的时候,看见他眼睛里的泪花在打转。之后的这许多年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七岁之前的印象,是这样深刻。

 三

父亲的离开,像是带走了母亲的所有精气。许多时候,她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对着镜子默默饮泣,有时候看见我,她招手让我过去抱着我失声痛哭,有时候她拿着电话对另一端的人哭诉,有时候她对着空气歇斯底里的咒骂。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和母亲在一起的这种状态,心底里充满了厌恶和悲悯。

我极度渴望自己迅速长大能够摆脱这样的困境,渴望能够从黑暗的水底钻出来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在我无声的渴望中,母亲不再哭,穿起了漂亮的裙子和高跟的鞋子。

狂风怒吼的深夜里醒来,梦里被狗追得无处藏身的惊恐渐渐离远去。房间里漆黑一片,悄无声息。

母亲又出去了。

她总是在我熟睡的时候出去,在我醒来前回来。其实在她第一次趁我睡着出门时,我就知道了。因为我害怕连她也会不要我,所以总是在她睡着时才敢睡去。

我静静地躺在黑暗里,那些无法摆脱的孤独和对黑暗的恐惧已经让少年的我感受不到害怕。但常常却为着想要父亲的一个拥抱、母亲的一个亲吻在黑暗里流下眼泪。

我没有朋友,我很孤独。

除了学校的课程,母亲还给我报各种培训班,不管是否学到什么,只要乖乖待在那里,不要跑出去闲逛就好。我学写字、学画画、学跳舞、学围棋,但终究没有一样是精通和持之以恒的。

有时候,我在培训班上睡觉、有时候在培训班的楼顶上坐半天、有时候撒谎说我生病了、有时候因为别人的嘲笑和人打一架、有时候溜出去乘车去很远的陌生地方。我被不同的班以不同的理由辞退,没有老师喜欢我,那些同龄的孩子没有人和我玩,我显现出的肆无忌惮和不求上进让她们觉得危险。其实我也不想和她们在一起,我不需要这些所谓的技能,最重要的是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出来炫耀,父亲、母亲、家庭、爱。

都没有。

有一日,母亲凌晨回来,将我从梦中摇醒。

她说和父亲早已经协议离婚,将这座房子留在我的名下。她即将再婚。

我惶然地望着她。

她说你可以选择,跟着我,或是跟着他。

这是他们做完所有决定之后给我存留下来的最后选择。我茫然无知、不知所措,像一只候鸟一样开始在不同的城市之间迁徙停留。

呵。

我以为我真的早已经忘记了啊,却为何无法抑制的感到悲伤。

母亲总说我是绝情绝义的人,不给别人留情面,不为他人着想,做事果断干脆,不留任何余地。我何尝不想做一个阳光明媚的女子,内心清亮洁净,没有阴霾。

我何尝不想。

我努力读书,做最勤奋的学生,拿最好的奖学金。可是并没有什么用,那些原本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四散天涯,我做得再好,每月打在卡上的钱也不会增多,我做的再多,也不知道将这样的喜悦告诉谁。

在内心深处,我一直将自己当成一个孩童,一个还没有来得及感受童真乐趣就早早长大的孩子。不知道和一个人怎样融洽长久的相处下去,总是会被一些细微的小失望挫败。像是一个失去光明的盲孩子,内心充盈丰盛,眼前却一片黑暗,无法言说。

我终于长成了一个奇怪的人。

 四

记得读书时候,有一年在母亲家中过春节,他们决定外出旅行,事先没有任何告知。临行前,母亲询问是否同去,她知道我和那些孩子总是矛盾重重,遇在一起就会徒生事端。她说,如果不愿意去,可以安排去父亲那里。那时候倔强,直言拒绝了。

除夕夜,我一个人待在冷清清的房子里。零点时分,窗外炮声震天,烟花四起,和楼下孩子们的笑声混在一起,像是另外世界的景象。透过许多人家的窗口,可以看见万家灯火里其乐融融的团圆。母亲临走时包了许多水饺放在冰箱,吃的时候可以随时拿来煮。我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将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大,煮了一盘饺子,却一个也没有吃下去。

第一次喝了酒,后来做了些什么已经全然不记得,只记得哭的伤心欲绝。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两夜,懵懵中,像是母亲坐在床边用手抚摸我的头发和面容,房间寂静,看不清她的脸,困得睁不开眼睛。

恍恍惚惚,醒来,什么都没有了。

还记得有一年在父亲家中,除夕夜父亲被派外出。在饭桌上,阿姨说,如果毕业之后,可以在外面找到工作,就不要再回来。你已经长大,可以脱离你的父亲与这个家庭。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恨着我,而我也一直不曾喜欢过你,假若此后再不见,或许各自会过得好一些。年少气盛,扔了手中的筷子,决然说出了不再回来的话。

我与父母之间的感情如此脆弱,却又在这么多年里藕断丝连。

还是悄悄保存了数张照片。

一张是在老房子前面。美丽的女子穿一条碎花的长裙,长发低垂,头向身边的男子微微靠去,带着柔软的姿势。男子穿一件短袖衫,戴一副宽边的眼镜,嘴角紧抿,严肃而庄重。幼小的女孩扎着马尾,穿老式的蓝底白领裙子,一双塑料凉鞋,双手背后,头微微向后扬起。他们身后是高大的夹竹桃花木,花朵粉红,开得肆无忌惮。时隔多年,照片边角已经泛黄,略显颓败的色调让其中的每个人看上去单薄无依,有了经历沧桑的年代感,不真实地存在着。

一张是我和母亲的合影。母亲怀里抱着她年幼的孩子,留着齐耳短发,穿蓝色短袖衬衫,面容平和寂静。而我年少,目光凄然。身后是高大的城门,红漆斑驳的门柱,夏日暴烈的阳光,十三岁的少年将要离开母亲,被送去父亲那里就读初中。

这些记忆,鲜明绵长。

这种期待被认同、接纳、相容、挽结的炽烈渴望,在日渐无声的失望里一点一点被磨损消耗掉。而这些无声背后,掩藏的是怎样的深深自卑和声嘶力竭。

我知道母亲始终对我的冷漠无情表现归根于自小教育的失却和放任,她是自我谴责和愧疚的。但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那些我在深夜里无人知晓的心碎和企望,那种被紧紧拥抱和亲吻的渴望,那种不能如愿的失望。

 五

应着母亲的请求,元旦赶回去。

白日里,对面坐了一对年轻的孩子,像是回家的学生。女孩子长发垂肩,戴一副金边眼镜,男孩子身形高大,笑容温暖。俩人靠在一起,戴着耳机看一部电影。间或,男孩子低下头去轻轻亲吻女孩的头发,相视一笑,彼此的浓情蜜意清晰可见,是那么美好。

沉默地看着窗外。夜色降临,暮色四起,一块接一块被积雪覆盖的田地,一片接一片混凝土垒建的石头森林,慢慢扑过来、渐渐离远去。陌生的站点,一些人下去,又有一些人上来,站台上出现短暂的热闹,人们相互拥抱,因为相逢和告别。我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看着这些陌生的人,从中分辨喜悦和离愁。下去的人,匆匆离去,奔往远处的万家灯火,上车的人,整装待发,奔往票据上早已确定的目的地。靠在垫背上,轻轻闭上眼睛。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读许多与心理学相关的书籍,还看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希望能从中间找到自己想要的诸多答案。

有的说,恋爱的感觉,无非是两句话:重温童年的美好,修正童年的错误。有的说,认识你的内心,是所有心理学专著的核心点。有的说,恋爱关系是我们童年时与父母极其重要亲人的关系模式的再现,对于所有人而言,恋爱都是童年关系的一次轮回。

我一边读,一边忘。

早已经形成的价值观和信念,笃定、坚持、不再动摇。

我明确清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一个怎样的男子在身边,所以情愿一直等。

在列车上睡去、醒来、再睡去。

抵达已是深夜,在外订了房间住下来。

父亲隔日到达。这是许多年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隔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我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岁月痕迹明显,显现出的老态不容置疑。

五年前毕业时候,执意不肯回来,在那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为了找份工作起早贪黑。租住的地方离城遥远,深夜回来,踏在黑暗的台阶上,害怕的心都快要跳出来。有时候回来太迟,没有水,就用一瓶矿泉水煮面,冬天冷的把所有衣服都压在被子上,还在一个大雪纷飞、停水断电的深夜里被无望冰冷挫败、嚎啕大哭。

好在,都过去了。

想起这些的时候,心里清明。但这份从容平和的获得,背后付出的眼泪和努力无人知晓。

父亲说可以帮我找工作,如果要去,随时都可以。

对他的话,也没有回复。

我对父亲总是寥寥几笔,轻描淡写。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对他进行怎样的描述,幼年时候,他忙于工作奔波在外,等我长大一些,他组建家庭开始新的生活。我唯一记得的,就是他每次外出回来,撑开他随身带着的大皮包,让我伸手进去摸买给我的礼物。有时候,是我从未见过的水果;有时候,是漂亮的新裙子;有时候,是成套的故事书;有时候,是花花绿绿的糖果。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只是在心里对我隐藏了所有爱意。

母亲说,把留在我名下的房子卖掉,在现在工作的地方买新的房子。我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么多年,他们给我的都是一次次选择,我选择是、或者不是,可以、或者不可以。我曾经对这样一次次的选择惶然无措,深恶痛绝,而今,却觉得这也是一种深思熟虑之后无可奈何的决定。对他们的恨意,在十八岁之后就不再有了。

为了见他们,做出最为富足的样子,羊绒大衣贴身妥当,茉莉花的香水味淡淡浮动,我一直微微笑着,安宁柔和。我知道,这个样子,是他们希望看到的。饭后约定明日和他们去办卖房手续的时间地点,我慢慢走路回来。

儿时记忆中的街道已经不复存在,路过橱窗,看见自己今日的样子,眉眼间没有任何怨怼。

 六

清晨早早搭公车去春记吃灌汤包,人很多,拿了号码牌站在那里一边等,一边隔着大玻璃看里面忙碌。一群年轻的孩子,分工清晰、手脚麻利,看着也很享受。很多人匆忙打包带走,我坐下来慢慢吃,已经吃不出曾经的味道,不知道是换了配方,还是自己的记忆有了偏差。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步行去看房子。母亲早已在那里,房间里面做了简单的清扫,终究是长期无人居住,在白日里暗沉沉的,没有生气。

我们沉默无言,良久,母亲说,我以为你有一天会回来这里,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原来,等不到那天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走上前去捏捏她的手。我是不会安慰别人的人,说不出什么体贴煽情的话来,只是陪着她将房间里的每样物件看遍。

母亲又问,有什么需要带走的吗?

我四处看看,摇摇头。

父亲带着买房的人很快来了,先前已经谈妥,所以交接顺利。

一切办妥,父亲开车带我们去中和公园,那里变化不大,只是冬日的景象显得萧条冷落。后院一处搭了花架,挂了各色的花灯,说是要在元旦时候,这里放烟火,辞旧迎新。

我看着那些花灯,爱不释手。一盏一盏拿在手里看,父亲走过来说,喜欢吗。

我点点头。

他又问,喜欢哪一盏?

我指着远处的荷花灯,说喜欢那个。

他笑着付账,然后接过来递到我面前。我觉得眼睛微微湿润,强笑着从他手中接过灯来。小时候看他,总是需要仰起头,觉得他高大伟岸、强壮有力。现今站在他身边,都快和他一般高,我看见他鬓边的白发和挂在身上略显空荡的衣服,心里酸酸楚楚。

园子里曾经的一处人工小湖现在已经填平,上面建起一些娱乐设施,因为是冬天,全部停在那里。我趴在栏杆边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看,父亲又说,想玩吗?我摇摇头。他笑起来说,如果想玩,夏天的时候我们再来这里。

那挂在脸上的笑意,和他身后的阳光融在一起,明晃晃地亮。我也跟着笑起来,拿起手中的灯笼说,有这个就已经很好。母亲在身后用纸巾擦拭眼角,我假装视而不见。

下午在商场,我给父亲买了一件羊绒衫、一件棉衬衫,给母亲买了一条真丝绒绣花围巾、一条裙子。

整个一天,我和他们在一起。不说很多的话,却觉得内心激荡,不能自已。他们之间平和相待,也是我见过相处最为和谐的时候。

他们早早把我推搡上路,我两手空空、用尽气力跋涉,独自走过艰难困苦,在走出黎明黑暗后看见他们伸手站在那里。

父亲有事,提前回去。母亲又执意挽留,我还是婉言拒绝。短暂相聚已是足够,留下的印象深刻。长久相处下去,我执拗矛盾的性子又怕是闹出什么不快。我把父亲给我的花灯收起来装进包中,打车赶往车站,途中母亲又打来电话,让我等她。

天空阴霾,非常冷。母亲赶来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雪花。她拿了一大包东西给我,里面竟然还有一条毯子。

她笑着说,晚上会很冷,压在上面会好一些。还带了一些你小时候爱吃的零食,有时间自己做饭吃,这么瘦。也不知道,你这一去,又什么时候再见。

她说的话,让我的眼睛又湿润起来,我把那些东西拿在手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在车上,一样样地打开来看,看着看着就流下泪来。里面竟然还有一盒饺子,拿在手里还是热的。我就这样,一边哭,一边吃。连睡在对面的人都看不下去递过来纸巾,他当我是失恋的孩子,说了一些劝慰的话。

回程路上,同事们发来各种信息给予新年的祝福,一一回复,然后关闭手机。途径陌生城市,在遥远的地方看见升空的烟火花,一朵一朵,硕大绚烂,只是稍纵即逝。

2023年最后一天,时间流逝如此怅然迅速。

我还清晰记得,这一年的第一天清晨,我在护城河边跑步,对着冰封的护城河大声喊,2023年,我会好好的。

可似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转眼间,它又去了。

但纵使这世事深爱别离苦痛万分,我还是愿意上前一试。

只是,从我心,从我意、从我愿。

哪怕是秉烛夜游,只争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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