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表达的情绪永远不会消失,它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它会以更丑陋的方式爆发出来。
——弗洛伊德
新年结束后的北方,寒冷异常,天气阴晴不定,时时酝酿一场场风雪。
雪停了,独自去街上闲逛,积雪很厚。城区改造,儿时记忆中街道两旁的槐树已经尽数砍光。以往八月时候,这些槐树开满淡黄的细碎花朵,团团簇簇掩映在翠绿的叶子里面。从树下走过,猛地摇晃树干,花朵纷纷落下,如同黄金急雨,落满头发、衣裙、鞋面。一棵树,一棵树的摇过去,花香浓郁刺鼻,身后留下满地金黄。
曾经是我最爱做的游戏。
城市变化巨大,沿着街道漫无目的行走,行人涌动,擦肩而过。初春街景凋零,用手机拍了被割裂的天空,萧瑟的蓝,带着清冷凉寒。阳光打在楼面上,干干硬硬。北方城市,冬季总是漫长一些,初春的明秀往往掩映其中,没有痕迹。
交错纵横的街道,各种楼盘如同雨后春笋,城市扩张迅速,像是一座拔地而起的新城,全然抹去了记忆中的种种。走在街上,突然满心期望遇到一个相熟的人,在新春的街头相遇,握手、拥抱、寒暄、喜悦,叙叙过往,再谈谈现在。
怕是遇不到的,除了家人,与这座城再无交集。身边经过一个人,眉眼间依稀是读书时候认识的人,他转过脸看我,我侧过脸看他,没有说话,就这样错过各自走了。
我曾经厌倦这里,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逃离父亲开始的全新生活,逃离生活给与的种种责难,逃离这里所认识的每一个人,逃离与人之间破损的关系。
不惜一切代价。
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城市,以遥远距离得以断绝一切历史。无须告知任何人关于自己的过去。常常深夜独自出去跑步,围绕着大操场跑上许久,没有同伴,没有交往。做出最大的努力,整日泡在图书馆,拿最好的成绩。但仍旧会因为感觉孤独难以忍受,在深夜失声痛哭。
不自知中,又是想起了些不好的事。
很久之前我想过要写一本书。写尽陈年往事,写记忆中的深巷子,大院子,开到颓靡沉重摇摇欲坠的白花,废弃不再用的铁轨,校园斑驳的墙壁,低矮的校舍,不停摇晃的秋千,孩子的笑声,树叶金黄风中飒飒作响的白杨树林,在黄昏阴影里随风轻轻摇晃的豆花,纯真的男童睡颜,弯曲延伸向遥远地方的小路,静静流淌的小河,河底被冲刷圆润的石子,麦田在夜晚灌浆的清香。写春树绿时,夏荷开时,秋枫红时,冬雪落时。写母亲慈祥的面容,父亲温暖的手掌,轻轻拂过头发的温存。写曾经那个爱我的少年,爱我的父亲,爱我的母亲。
我还曾想要狠狠地爱一个人。不留一丝一毫,用尽全身气力,难过的时候大声哭,快乐的时候大声笑,在一个人身边,柴盐酱醋,鸡零狗碎,我爱他,他爱我,不念过往,不畏将来,只是为着爱与被爱。可终究都没有去做,没有书写过往,没有真切忘我的爱一个人,晃晃悠悠,离开家人独自生活,一些人来了,走了,没有痕迹。
时光兜头倾下,任由内心荒芜,野草丛生。
这些年,不与人过分亲近,不刻意制造关系,除了爱,对其他事物不需索过度,对身边发生的事情冷漠自持,不沉浸于各种世俗娱乐,心留出空间,保留原始淳朴。我就是如此的凉薄之人,执意将性格中的这种缺陷归根于少年时候原生家庭的伤害。
想要通过文字的记述,与一个人建立心灵上深刻的链接。对于我来讲,这样的关系亲密而珍贵。它让我更加清晰地看到自己,认识自己,剖析自己,更加完善自己,呈现出一个内心与外表相一致的宽厚温和之人。
我这样的努力。
看着陌生又好似熟悉的街景,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