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门子

串门子，在我的经历中，似乎只有乡村闲适的人们才有此享受。

儿时，父亲常带我到老街坊家串门。那是我走出家门、认识世界的开始。

有一回，随父亲到附近的英俊家老宅玩。这是一个四合院的东屋，古朴，逼仄。暖和而温馨的土炕上，父亲和英俊爸妈谈笑风生，我在一旁静静地看他们讲话。英俊小我四五岁，那时他还没出生亦或刚出生，反正不记得和他玩耍的情形。

某年正月的一天，风和日暖，父亲带我来到兴龙伯伯家。也是在简陋的土炕上，我好奇地将人家炕上的枕头物什翻了个遍。后来，兴隆伯伯和父亲停止了交谈，带我一起去公社驻地。一路上，大人们拽着我的胳膊，提起来“荡秋千”。到了公社门前的大街上，见这里人山人海。彩旗猎猎的游行队伍，装饰华丽的马拉鼓车，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女老少，或敲锣鼓，或扭秧歌，或踩高跷，场面十分壮观。那天看热闹回来，兴隆伯来家找钥匙，正是我从他家玩时带走的。父亲对我说，别人的东西不可随便拿，用了别人的东西要及时归还。

有天夜里，父亲带我到少伙伴小敏家。在昏黄的电灯下，小敏父母让我念语文书里的一篇课文。书是小敏哥哥大敏的。大敏高我一班。我站在他家土炕前，捧着书，对着几位大人，原原本本、不卡壳地读了下来，大人们直夸我念书行。

小时候串门子的情形恍如隔世，成年后串门子的兴致有增无减。周末回村，总要走东家串西家，和厚道朴实的老乡们谈天说地，感知他们的喜怒哀乐。遗憾的是，那些发小同窗，要么外出打工，要么经营农活，各有各的事做，串门聊天的机会越来越少。只有到了春节，才有相对充裕的时间彼此走动，聊聊国家大事，谈谈工作生意。偶尔打打麻将，喝点小酒。其情浓浓，其乐融融。

去年盛夏、隆冬时节，我先后三次来太原赋闲。我们租住的单元楼小区是繁华商业圈的一个普通大院。院内六七栋楼的几百户居民中，当地“原住民”和外来暂住者各占其半。除少数经风历霜的中老年人，更多的则是风华正茂的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这些来自五湖四海、打拼于古并州的小伙姑娘，早出晚归，行色匆匆。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习惯和职业特点，彼此互不叨扰。除非熟识的三五邻居，一般极少寒暄交流。有一个地方，可使这些老死不相往来的人们发生昙花一现的交集，那便是小区的大门口。如果谁忘带门禁卡，或者压根儿没办理，那就只好屈尊开口，笑容可掬地请求门内座谈或路过的人，给按下自动门开关。

小区北边不远处是“茂业”“王府井”“百盛”等几家大型商城，南边紧挨的，即为“天美”“北美”两家开业没几年的新商厦。其中，“天美”离我们的店铺仅二三十米。这是省城一家有名的奢侈品购物天堂，光顾者非官即富。盛夏酷暑，带孙子来此高雅之地享受空调的清凉、环境的幽雅，惬意得很，不似其他地方摩肩接踵、人声嘈杂、气息驳杂。“天美”的商品价格在我们普通工薪族眼里，高得离谱。跟满面春风的销售员交谈，始知一套意大利品牌西装，价格在两三万元之间；一部儿童乘坐的手推车，竟需花费一两万；即便一套男士剃须工具，标价也在两三千。

“天美”使人望而却步，“茂业”则显得亲民许多。因为这个原因，占地20多万平米的茂业天地，成了省城集办公购物休闲于一体的商业“巨无霸”。这里是市民们尤其是年轻人的乐园。我带孙子们来茂业商场游玩常去的地方，一是一楼的儿童玩具店，一是地下的美食、游戏厅，再就是五楼一家名为“喜阅”的书店和顶层的影视游乐城。五光十色、琳琅满目、香气馥郁、人声鼎沸，置身这里的每一个大人小孩，感受强烈。

除却商城和公园转悠，到风景名胜区游览，更是开眼界长见识。

暑假期满，我和孙子一个要上班，一个得上学。返乡前一天，全家打的外出游玩。先到著名的晋祠景区。新冠疫情防控下，经过严格的扫码、测温、登记，一家人平生首次拜谒龙城这座有着几千年辉煌历史的文化宝库。唐叔虞祠、周柏、唐槐、圣母殿、魚沼飞梁... ...昔日只在书本上见到的名词术语，而今化成眼前件件真真切切的实物。每一样都是璀璨夺目、内涵丰富的文化名片。我们徜徉在氤氲着钟灵毓秀之气的古建筑和潺潺流水间，触摸历史的沧桑和岁月的印痕，感受造物主的神奇秀美和古圣贤哲的丰功伟绩。

在建成开放不到两年的太原植物园，我们与乘兴而来的各地游客一起，走进汇集了上千种热带植物的“热带雨林温室馆”，走进营造沙漠风光、再现沙生植物的“沙漠温室馆”，走进奇花异卉美不胜收的“季节性温室馆”，沿着高低起伏、蜿蜒曲折的观光走廊，全方位、多角度、近距离，领略来自异域他乡林林总总绿色植物的千姿百态，赏鉴世上难以名状的奇花异卉的缤纷绚丽。

逛商场，游景点，应该算是现代人“串门子”的升级版吧。

作家阎连科说：“串门是农民精神生活的一个部分，是农民相互传递信息的一个方式。”农耕社会，串门聊天作为一种最悠久最朴素的社交方式，渐成一种民俗文化。“大门二门都敞开，咳嗽一声就进来。”有事说事，没事闲侃。大到婚丧嫁娶，小至鸡毛蒜皮，都是串门子的话题。串门，密切了邻里关系，增进了人际交往，促进了社会和谐。窃以为，串门子，成为人们日益关注的乡愁的一部分，大可列为华夏民族不可或缺的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

科技日新月异、信息突飞猛进的网络时代，各种电子产品开阔了人们的视野，丰富了人们的见闻，足不出户，尽享“一机在手，应有尽有”。大人为生活奔波，为事业拼搏，难得再像过去那样随时串门聊天；孩子们多喜宅家，不愿去外面走动，他们自有他们的兴趣所在——陷于网络，且乐此不疲。于是乎，人们慨叹，社会发展了，时代进步了，年味却寡淡了，人情也似乎凉薄了。

怎不叫人怀念旧时串门子的光阴？！

2022.0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