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是美好的,山川、河流、树木、房屋银装素裹,天地相连,一切都变得安静祥和,走在洁白的洒满银色月光的雪地上,如同走进美丽的童话世界,充满梦幻的感觉。然而,有一年的雪夜,于我,却是疼的记忆。
当时,我正读高中一年级。学校所在的位置,三面环水,一面紧靠大片的芦苇荡。红砖绿瓦的教室像是坐落在一座孤岛上,与镇子相连的是一条长长的小路,上面有一座窄窄的木板桥。我家与学校隔水相望,小路,是每天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
高中阶段很紧张,每天上早晚自习。同学们潜意识地认为,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找到工作,有好的出路,所以自我加压,刻苦学习。如果精力充沛,多读书未尝不可。可是,有一部分同学产生一种奇怪的攀比心理,放了晚自习不走,认为谁熬夜时间长,谁是最刻苦努力的好学生。我是其中的一个。
我不甘心落在别人后面,这一天夜晚,下课铃响后,仍坐在教室里背课文,时针已经指上11点了,实在太困,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一个字也读不下去了。可是,由于虚荣心作怪,我拿着课本遮住脸,什么也不做,装出认真读书的样子,强撑着不肯离开。我直至把别的同学都熬走了,只剩下一个,才带着胜利的满意的笑容离开。
我只知道和别的同学比熬夜,岂不知同学大都住校,我还要回家,还有一段长长的路要走,尤其要经过一片宽宽的水域。我走出教室时,已是深夜12点。此时,由于下了一天的大雪,地面有很厚的积雪,树枝上凝结着水晶般的冰凌。风停雪止,月光迷离,雪夜很寂静。
我穿着娘用芦苇缨子编织的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上,耳畔传来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我急着赶路,那种踏雪赏景的好心情早被抛到爪哇国了。更糟糕的是,走到积水处,黏黏的泥土粘到鞋底上,很难走,腿变得越来越沉重。同时,还担心滑到河里,尤其要经过那座没有栏杆的木桥,要特别小心。
我走着、走着,隐隐约约看到桥头有一黑影,心中发怯。我所经过的这一片水域,民国时称作“万人坑”,意思是,死去的人埋在这个大坑里。后来发了一场洪水,把大坑填满了,成了水塘,种满莲藕,沿岸皆植柳槐。虽然,时光已经久远,心里仍消除不了“万人坑”的阴影,满脑子里出现的都是各种鬼故事,怕极了,腿肚打颤。
我急忙往身后看,没有同学,只我一个人。黑影一步步向我走来,心里更是紧张,差点滑到水里。这时,耳畔传来“妮子、妮子”的喊声。原来是娘接我来了,心里一阵欣喜,顿觉有了底气和力气,急忙应声,娘,我在这。走进娘的眸子里,就像走进温暖的家。
娘急忙走过来,拍打着我身上的雪花,责备道,干等长等不见人,怎么才回来,
你不是10点就放晚自习吗?娘备受煎熬,担心你掉到水里!原来,娘看错了时间,提前一个小时来接我,而我又晚回两个小时,加起来,足足等了三个小时。
娘在镇制芯厂上班,每天的工作缠油芯,油芯是拖拉机上的配件,工资计件发放。娘为了多缠一个油芯,多挣一分钱,分秒必争。再是父亲在外地工作,只有周末和节假日回家。娘上班的同时,还要照顾我和哥姐4个孩子,承担全部的家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早晨,公鸡没有打鸣,已经在灶屋里忙碌。更深人静,还在洗洗涮涮、缝缝补补。而今晚等了我这么长的时间,明天还要早起,不知该有多疲倦!
我担心被娘责骂,编出谎言说,学校学习氛围浓,大家都在努力学习,都想期末考出好成绩,我不能太落后了;再是,老师布置了一大堆作业,完不成,不让放学回家。末了,又自圆其说地补充道,娘,我放学回家的时间不确定,我15岁了,是大姑娘了,知道照顾自己,以后不用来接我。娘高兴地说,你知道用功学习就好,只是别太疲倦,一个女孩子摸黑路不安全。娘一边说着话,一边紧紧抓住我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回家的路上赶。
回到家,我发现娘的脚冻得红红的,用手一摸,冰凉冰凉的。再看娘穿的鞋已经湿透,鞋帮能拧出水来。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娘生在旧社会,缠过脚,解放后,不缠了,但脚已经畸形,十个脚趾几乎与脚掌磨合在一起,走路很不灵便,把鞋帮当成鞋底穿了。可怜娘在雪地里等了我三个小时,而脚几乎是泡在冰水中。
我的心像被揪出来一样,好疼好疼,眼泪也禁不住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滑落下来,很惭愧地对娘说,我错了,不该说谎话,其实,并没有好好读书,只是在和别人比着熬时间,没什么学习效果,应该早一点回家,尤其是雨雪天。
娘一句也没有责备我,只是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早自习,千万不要把身体搞垮了,你的眼睛已经近视,脸色也黄巴巴的,让娘很心疼。娘一边说话,一边点火烧柴,给我做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汤。末了,娘又对我说,明天晚上还在桥头接你。
娘的一番话,让我感动,同时也很自责。我不该为了满足虚荣心,把自己搞得疲惫,还连累娘遭罪。自此以后,我不再和别的同学比熬夜、做无用功了。而且,在以后的人生路途上,时常告诫自己,无论做什么事,踏踏实实,不做表面文章,欺骗别人和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