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觉得年长长的,像一根线,从头一年的腊月延展到第二年的腊月。这种感觉,源于母爱、缘于对年的期盼。
进入腊月二十,娘就开始准备了,和一大盆面,用麦秸秆包裹严实,放在火炉旁边,深更半夜起床揉面,一夜反复多次,涨了揉,揉了涨,涨了再揉,直至和成一大缸发面后,才开始蒸。馒头蒸好出锅后,馋人的酵香在空中弥散,然后放在席子上,凉了,再存放起来。
娘不是简单地把面团成团,而是做成各种样式,不但可以吃,还可以看。娘做的大枣山,上面有小鸟、花朵、元宝等,放在客厅条几上。娘可谓用心良苦,每天上班紧张,只好把我一个人留在家。我饿了,就踩着板凳去掰栆山,有时掰个小鸟,有时掰个花朵,既当玩具,又缓解饥饿。每天吃一块或两块,吃了一个枣山,娘会再摆上一个,断断续续吃多天。这期间,我好像每天都在过年。
我老家在豫东平原,每当春节,家家户户有贴窗花的习俗,这不仅烘托喜庆的节日气氛,还带来美的享受。不管风雪有多大,窗棂棂上开红花。娘有一手好的剪纸技术,手拿剪刀如游龙般在纸上游动,剪出的窗花,有花鸟虫鱼,也有太阳、月亮、云彩等。娘最擅长剪的窗花是“五谷丰登”“连年有余”。当时,父亲下放到农村劳动,原本在医院工作的娘因为出身不好失去工作,在街道工厂做临时工,家里拮据,很少改善生活,天天吃杂面馒头。娘便用剪纸表达美好心愿,希望一家人的生活越过越好。
我有时问娘是怎么学会剪纸的,难不难?娘总是说是心出的,心里想是什么就剪出什么了。我试着学,但也只会剪简单的“囍”字。娘回答的很轻松,其实,剪纸易学难精。娘经常对事物进行认真细致地观察,勤学苦练,才练成这好手艺。娘出生在男尊女卑的旧社会,读书少,以插花描云为主,把工夫用在女工上。娘还用剪纸给我做漂亮的玩具,吃鸡蛋时,把壳打破一小块,尽量保存完整,然后用彩纸剪出一只小老虎贴在鸡蛋壳上,很好玩。
盼年、盼年,除了吃,还盼着穿新衣。平时,我都是穿哥哥的旧衣服,只有到了春节才买。新衣即便提前做好,也要耐心等到初一才能穿。穿上新衣服,到亲戚邻居家拜年,觉得很光彩。记得有一年,我穿上新的红花棉袄,在胡同里走来走去。邻居大娘见了说,妮子,你的新衣服真漂亮!我听到这话,心里像灌蜜一样,甜滋滋的。于是,迫不及待地找胡同里的玩伴秋香、金凤、鲜花等,去比谁的衣服色彩鲜艳,谁的衣服上面的花儿多。
初一,声声爆竹不仅除旧岁,还带来无穷的乐趣。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和男孩子一样,喜欢放鞭炮。我拿着鞭炮、摔炮,沿街走一路,放一路,摔一路,还大喊着“过年了、过年了”……
那时,不像现在城里的孩子,想要什么玩具,就有什么玩具,我没有,平时能玩的是用泥巴打凹屋,也就是用比较软的泥巴捏成小碗状,高举了,往地上猛地一摔,可听到“啪”的一声响。摔泥巴的声音怎可和鞭炮声比拟,鞭炮连续啪啪作响的声音更具有魅力和吸引力。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离开家乡,安家在省城,对年的期盼,不再是盼着穿花衣、放鞭炮,也无须欣赏窗花。对年的期盼,就是回故乡,亲人团聚。到了腊月二十八九,我便乘上回老家的班车,再大的风雪也阻挡不住归程。记得有一年,雪下的很大,路非常难走,我到家时已是凌晨,浑身冻得发抖,可心是热的、激动的。年味,被新的形式替代,陪娘说说话,给娘洗个热水澡,剪剪脚趾甲、手指甲,看着娘舒心地笑,就觉得年过得格外有滋味。
再后来,娘不在了,每当除夕,我会点燃一炷心香,祈愿娘灵魂安宁,女儿会努力生活,不辜负娘生前所望。娘走时,最放心不下的是我,觉得我笨,什么都不会做,会把生活过的一团糟。娘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小时候,我想学蒸馒头、擀面条。娘总是说,妮子,娘来做,你好好学习,别分心;我长大了,想学做衣服、缝被套。娘又说,别耽误工作,娘身体硬朗,还能做。娘爱心浩荡,把自己的全部给了我。不过,可以告慰娘的是,这些家务,我已悄悄看会学会,当春节来临,我会让我的孩子也如小时候的我一样,欢欢喜喜过大年。
今年新年临近,我好像又闻到一种特殊的年味,且渐渐幻化成一幕幕温馨的场景。年,因为渗透母爱,更富有滋味。母爱又是什么调和出来的呢?我想一定有温暖的阳光、晶莹的雨露、饱满的五谷、醉人的花香。年,因之鲜美甘甜,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