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相见
志远自从给丁丝雨发了那张大平原的照片,见她没有反应,加上自己也忙,没有再联系,但时时关注她的微信圈。他喜欢看书学习,而她经常发一些原创文章、文摘等,可读实用有价值。
这天,他在她的微信圈看到第二天去北京的消息,在饭局产生的疑团又在脑海里聚集了,想再当面问之,于是很诚恳地给她发出邀请:“到了北京,一定联系,我去接你,以尽地主之谊!”
她礼节性地回复道:“好的,谢谢!”心里想的却是,真的到了北京,尽量不去麻烦他。她前段时间把自己卖酒的经历写成文章,被《散文》刊物选用,并在征文中获奖,邀请她参加颁奖会。
第二天下午5点,她到了北京,出了站,原想着直接去通州所下榻的宾馆。可是想不到,天空阴暗,下着瓢泼大雨,几乎看不到前面的路,只好寻一处避雨的地方等待。人流渐渐稀了,天也更加暗了,她突然感到有一种潮湿阴冷的凉气扑面而来,这凉气不仅仅来自天空的冷雨,还来自异乡的孤单和无助。天色已晚,又不熟悉路,怎么赶往通州?她正一筹莫展时,志远打来电话,让在火车站南广场等,很快来接。
半个小时后,志远来到车站,一见面,亲切地说:“丝雨你好,欢迎来京!”
随后,他驱车带她来到公司,只见门口挂着“共展燃气公司”。他给她倒了一杯开水,说:“先喝茶,稍等会,我把手头的工作处理一下。”
“好的,你先忙!”她不好意思地说。他这么忙,放下手头的工作,冒着大雨去火车站接,实在让她感动;同时也有些内疚,毕竟只是一面之交,不该添麻烦。
她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环顾四周。办公室干净整齐,老板台后面挂着一幅字,是“业精于勤”四个大字。书柜里摆满书籍,有经济学方面的,也有文学方面的。由此可见,志远不同于一般的商人,称得上是儒商。
志远忙完后,带她来到一个比较有特色的饭店。客人除了公司副总刘亮,还有几个同乡。她虽然不相识,但乡音相同,说起家乡的人和事,有了更多的话题,气氛开始变得热烈起来。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讲述故乡的故事。
家乡小镇槐树镇只有东西一条长街,不足一公里,一眼就能从东望到西,再普通不过,仅有的一处风景,就是一棵树干中空的大槐树。而同乡,有经商的,有从政的,且离家多年,走过全国不少地方,见过许多好风景,恐怕都比家乡繁华富丽。他们说,那些地方,只是过眼烟云,走过,也就走过了,甚至忘记了,而家乡却是心中的福地、圣地,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抵得上所有的名山大川。
志远的感触更为深刻,他说:“小镇东西街道呈龙型,龙眼就是十字路口那口甜水井,小时候常跟着父亲去拉水。如今虽然离开家乡多年,父母已去世,老家没什么亲人了,但还是想回老家看看,家乡如同一片白月光,徜徉其中,心里是安详宁静的。我无论到哪里,无论遇到多大的磨难和挫折,总觉得家乡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会为我抚去创伤。有一次,遇到了一件烦心事,无法排解,郁闷异常,便一个人回老家,在母亲坟前坐了两个多小时,一边流泪,一边诉说,心里顿时好受许多。”
刘亮补充说:“有一年的父亲节,我陪志远董事长回中原市签协议,只有短短一天的空闲时间,他竟驱车近300公里回老家,只为了到父亲坟前看一看。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在异乡,无论遭受多大的风雨,走多么崎岖的路,都没有流过泪,只有回到故乡这片土地,才泪如泉涌地倾诉内心的委屈,同时也感到自己像一棵遭受风霜的树又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刘亮比志远大两岁,两人是战友、要好的朋友,也是天然气管理方面的人才。志远邀请他帮助打理工业园公司事宜,委任分公司经理。
志远又说:“我喜欢翻看旧时的照片,好像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有一次,因为频繁坐飞机,耳朵有半个月听不到声音,旅途劳顿,且万般无聊,就在手机上翻看昔日的照片,看着看着,眼前好像幻化出老屋门前袅袅升起的炊烟,与小伙伴捉迷藏的打谷场,夏日里游泳、摸鱼的小河,等等,让他追回生命中所走过的一程程无比珍贵的时光,所有的辛劳也都烟消云散。”
岁月的风雨可以摇落许多繁华,唯有故乡,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生长在心灵深处,狂风暴雨折不断它的枝干,时光流水冲不淡它的绿色情怀。
志远的讲述动人感人,让丁丝雨不由想起一首古诗:“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舟暂借问,或恐是同乡。”意思是说,一个女子见到一个公子,好生眼熟,便问他仙乡何处,那个公子说,莫非小姐与在下相识?但是在下从未与小姐相遇过。女子说,公子莫怪,非小女子鲁莽冲撞,实是公子与失散多年的兄长有相似之处,家兄10年前被一异人掳去,多方找寻,至今未果,家父思子心切,如今已年老体衰,日日盼子归来。适才小女子见公子与幼时家兄相貌依稀相似,便有此一问,并诚邀公子前去家中做客。
她与这位女子有着相似的经历,但又不尽相同。哥哥不幸早逝身亡,已经离开她多年了,留给的是无尽的疼痛和怀念。
她对志远说:“上次,你吃饭时,突然提起丁新生,那是我哥,很抱歉,上次没来得及细说。”
志远激动地说:“那你一定是小雨,变了,变化太大了,如果不说,走到街上,真的认不出来,我是大星,你大星哥,当兵后改名志远。”
她再次认真地看了看他,已不是少年时的模样,无情的时间,20多年的光阴,把一切变得面目全非,从容颜到声音,都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想起新生,志远心里一阵疼痛,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那是一个秋日下午,他和新生穿过高高的高梁地,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骑车回家,一边走路,一边说悄悄话。
新生对他说:“大黄的田香喜欢我,每当去乡下,总是给我煎焦黄焦黄的油饼,可香了,她看着我吃,总是一脸的幸福,她大大的眼睛,一条长长的辫子至腰间,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很漂亮!你呢,有没有喜欢你的女孩?说来听听。”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是王大侠,你知道的,在乡里教学,她经常找我,我屋里有一台电视,也是乡政府唯一的一台电视,她坐我屋里,撵不走,非把电视剧看完,有一次,她突然抱住我,猛亲一口说喜欢我,可是,我并不喜欢她!”他很想说自己喜欢的女孩是小雨,可是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口。
“喝酒、喝酒,你在想什么呢?”一个同乡走到志远跟前劝酒。
“好,好,喝酒,喝酒!”志远回过神来,端起酒杯。
刘亮又对丁丝雨说:“这道菜——红薯泥,很好吃,你多吃点。”
丁丝雨用勺子挖了一口,说道:“小时候经常吃,那时候吃过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最美味的,但一定是最难忘的!”
大家边吃边喝边聊,兴致盎然,意犹未尽,不觉夜色深重,为了不耽误丁丝雨赶路,只好依依不舍地收回话题,各自散去。
志远驱车送丁丝雨赶往通州下榻的宾馆。
天色已晚,路上积水也深,她再次歉意地说:“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志远说:“我应该感激你,平时忙忙碌碌,难得像今天这么开心,是你使我品味到家的味道,找到昔日的快乐。”
他发自内心的一番话,让她想起一首诗:“身在异乡为异客,长年漂泊思故乡,偶逢曾经是往交,情不自禁泪潸然。”也确实,他15岁离开家乡,一晃20多年了,时常想念家乡,她的到来,勾起他许多美好的回忆,慰藉他多年漂泊在外孤零的心。他把她当成了故乡。这烘烘燃烧的炉火般的乡情,也驱逐了她身上的潮湿、凉气和孤寂。
她到了下榻的宾馆,和志远握手告别。
他真诚地说:“以后,我就是你哥哥,有什么事尽管说。”这些年,他一直在打听她的消息,终于见面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唯一能承担的就是做她的哥哥,余后的日子,尽力呵护她。
她使劲地点点头,说:“志远哥,谢谢您!”那一刻,她的心里发颤,满满的感动。
雨越来越大,他驱车离去,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