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路

回乡的路，258公里，如同一条长线，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长短固定。然而，它又是变化的，20多年前，我回老家至少需要12个小时，如今只需2个多小时、1个小时。其中的苦涩与甘甜、无奈与欣喜，体会犹深。

1994年，我从家乡项城调到省城《生育丛刊》杂志社当编辑。记得那天一大早，天刚麻麻亮，我便踏上远行的路。诗和远方，对于喜爱文学的我来说，是多么的梦寐以求！我坐在车上，透过车窗，望着路两旁的树木一排排后移，感觉自己走上一条开满鲜花、芳香四溢的路途，备感激动和兴奋。

路可以把人送到远方，开阔视野；但路也是一种距离，隔离了骨肉亲情，带来无尽牵挂。我离开家时，儿子只有1岁多，由母亲照顾。每当周末，我就归心似箭，恨不能一步跨进家门。那时，由于只有一天的周末，只好周六晚上坐夜车返回，周日早上到家，白天陪孩子一天，晚上再坐夜车回省城，不耽误周一上班。坐夜车，偶尔一次，也没什么，一旦常态化，就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力应对，那种苦楚可想而知。

熬夜，休息不好，是一定的。同时，还要做好车况、天气不好等思想准备。记得有一次，雨雪天，车轮陷进泥坑，费了好大劲儿才驶出来。车走得慢慢腾腾，凌晨1点，才走三分之一的路程。车窗又是破烂的，北风呼呼地刮进来，身上的棉袄成了一张纸，冻得我浑身打颤。那时没有手机，无法和家人通电话。母亲见我迟迟不归，充满担忧，一直等待，双手合十跪在冰凉的地上祈祷，时不时到胡同口张望。母亲因为等我，受凉感冒，第二天，发起高烧。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是“出门三分灾”，我的晚归，怎不让母亲的心高高悬吊起来呢。

其实，我说是每周回老家一次，也不完全如此，忙起来，半个月或一个月才回一趟。有一年中秋节，我因为赶写稿子，不能回去，孤寂难耐，格外想家，往家里打电话，儿子在电话那端哭着央求道，妈妈，我想你，你怎么不从电话里出来啊？儿子的哭喊，使我的眼泪禁不住簌簌掉下来，那一刻，真希望回乡路能压缩折叠，家门口，就近在咫尺，可以一步跨越。

母亲体谅我忙，常带着小儿来看我。白天坐车，天不亮出发，走到中午，才走一半的路程，司机停车吃饭，母亲都是带上提前蒸好的馒头，吃口馒头，喝一口凉水，算是一顿饭。司机待大家吃了饭后，再继续行走，天昏地暗才到郑州。因为是一天的行程，母亲就把小儿的奶粉、尿垫等一应俱全地带上；夜间坐车，母亲总是坐在最后一排，因为后面稍微宽松些，可让小儿躺座位上睡，但也有弊端，颠簸厉害。由于路不好，有的路段铺了一层柏油，有的路段是砖渣路，有的是土路，总之，像人的脸上长满麻子，坑坑洼洼。母亲整宿不敢睡，用胳膊护着小儿，以防掉下来。

我每当看到母亲一身疲惫地来省城，总是心疼地问，娘，累不累，困不困？母亲却轻松地回答，不累，比起60年代好多了，那时，娘每次到省城看你舅舅都是步行，要走三天三夜呢。舅舅是跟着母亲长大的，学习很努力，1961年考上郑州大学，也正是中国经历的困难时期。娘每隔一段时间，积攒一些胡萝卜头或者红薯什么的农产品，步行去省城一次，除了给舅舅吃，还分给别的同学，同学们很感激，亲切地称呼娘为大姐。娘经历过长途跋涉，这点苦又算什么呢。

回乡的路，充满苦涩、辛劳与疲惫，好在儿子渐渐长大，到省城上学，我不像过去一周回去一趟了。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母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半个月或20几天回老家一趟，以尽孝心。这时，周末已是两个休息日，不需要坐夜车，但班车坐不满人不走，转来转去接人，往往也是一整天。因为慢，觉得回乡的路是那么的长，每当坐上车，心里默默祈祷，不要出现堵车等意外，尽快到家；同时也充满幻想，12个小时的车程变成一两个小时该多好，随之又自嘲地摇摇头，真是异想天开，路的长度怎么能改变呢；有时也有怨言，如果不是因为看望母亲，真的不想回故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像织布梭子在回乡路上来回穿梭，虽很疲惫，但一如既往，因为这条路承载了无尽的亲情，是感情的寄寓地。记得有一年12月份，我因为单位倒闭待岗在家，加上身体不好，心情郁闷，便急切切踏上回乡的路。为此，写了一首诗《回乡的路》，其中有这么几句：漂泊的路上结满冰霜/回家、回家/家乡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会为我抚去创伤/抖落征尘，根植故土/我站立成一棵勃勃生机的树/迎着故乡的煦风/枝叶舒展，拔节生长/回乡的路悠长悠长/家乡是根，母亲是家/无论走多远，无论在何方/我的脚步年年走在回家的路上……

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回老家的次数不再一个月一趟，但春节、清明、十月一，这几个祭奠已故亲人的重要日子是要回去的。还有，当苦了累了心烦了，也会回老家，总感到温暖的故乡，会驱散心头阴霾，给予前行的力量。回乡的路，成为我生命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是通往安心之乡的途径。

我在回乡路上走着走着，一晃20多年过去了，从青年到中年，让人惊喜的是，我当年的期待成为现实，从省城回老家果真从12个小时变成2个小时、1个小时。坑坑洼洼的土路、砖渣路、柏油路，变成平整而宽广的高速公路，接下来又有了高速铁路，家乡小镇设有高速出口，而且回乡的路不止一条，京港澳、大广、机西三条高速，还有郑州到杭州、宁波、福州等地方的高铁也经过家门口。高速公路每隔一定的距离设有服务区，餐饮、超市、厕所，甚至还有娱乐休闲、商务中心，等等，应有尽有。所乘坐的班车大都是豪华大巴，车况不好、车窗破裂的车已不见。我坐着汽车或火车，行驶在高速路上，像是扎上翅膀，一路飞奔，不用担心颠簸，可惬意地睡上一觉，等到睁开眼，呵，已到目的地，真快！

如今，我每每回老家，忍不住在想，母亲的在天之灵一定能够看到这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再担心女儿深夜回家、遭受颠簸之苦。我亦为自己能够沐浴新时代的春风、见证并享受社会发展从青涩到灌满甜蜜汁液的丰硕成果而备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