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散的花香

父亲生前，喜爱种花，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郁金香，房前屋后大面积种植。郁金香花朵丰润、艳丽，赏心悦目，是父亲喜爱的一层原因；另一层原因，则是珍藏在父亲心中纯美而难忘的爱情故事。

父亲17岁时，淮阳师范毕业，回到老家郑郭，准备继续考大学。父亲家里住有一个教师，是一个地下党人，常常给父亲讲革命道理，鼓励到解放战争前线。父亲受其影响，于1947年6月，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第二野战军。

在部队，父亲有文化，写有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博得战地医院女护士青梅的青睐。青梅是一位四川姑娘，长有一双漂亮的会说话的大眼睛。他们的相识，源于一场战役，父亲受伤，她给予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都喜欢读书，因有共同爱好而互生好感。

有一天，他们在野外散步，看见一朵朵野生郁金香，色彩鲜艳，散发出淡淡的幽香。青梅爱不释手，非常喜欢。父亲见状，告诉说郁金香被视为胜利和美好的象征，代表着爱的表白和永恒的祝福。父亲说完这句话，忍不住摘下一朵，插在青梅的发间。

然而，在残酷的战争年代，父亲和青梅能够拥有一份完美而幸福的爱情，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1948年下半年，淮海战役爆发。这是解放军牺牲最重、战争样式最复杂的战役。青梅在一次战役中，不幸牺牲。

青梅的离去，使父亲痛苦万分，但为了革命事业，还是坚强地挺过感情的冬天，把全部的爱转化为无形的力量，在战争中勇立战功。全国解放后，父亲为了他和青梅那个永恒的约定，转业回到老家，从事喜爱的医疗工作。这时候的父亲，年龄已经不小了，可忘不了青梅，谢绝好心人的说媒提亲，把精力投入工作中，一晃就是10多年。

1966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父亲因出身问题不幸被打成右派，备受折磨。终于，有一天，熬不住了，喝硫化锌自杀，被送到医院抢救。在急诊室当护士的母亲，经过一天一夜的洗胃、输液与精心护理，终于把父亲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父亲苏醒后，看到母亲正坐在病床前为他擦拭额头上的虚汗。这一幕，和多年前在战地医院的场景有着惊人的相似。难道是青梅回来了？父亲惊喜过后，最终意识到眼前这位漂亮而温柔的女护士，不是青梅，是玉凤，我的母亲。

那时，母亲的日子也很难过，同样因为出身问题，被打成右派，经常被拉到街上批斗。在那个非常岁月，父亲和母亲，两个苦命人，惺惺相惜，走到了一起，并相互搀扶，走过最艰难的岁月。

父亲在工作和生活趋于平静后，最大的爱好是种植郁金香。花开季节，要么坐在花间看书，要么在花前久久伫立，沉醉在花香中，让思绪飘回往昔。父亲把郁金香当成了青梅的化身，无论时光如何流逝，都忘不掉那一段珍贵的爱情。

母亲是一个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女人，多年来，尊重父亲的喜好，从来没有因为父亲喜欢种植郁金香、眷恋青梅，而耿耿于怀，甚至帮助一起栽培、施肥、浇灌，开花的季节，陪伴父亲坐在园子里，静静地看着花儿开放，听父亲讲述那遥远而美丽的故事。

1990年8月底，一个炎热的夏日，父亲触电意外身亡。

母亲悲痛欲绝，痛定思痛，依然继续打理父亲的郁金香花园。此时的我，已长成大姑娘，远离家乡到异地求学、工作。

母亲没有因为我的远离，而感到孤独和寂寞，因为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她，是那片美丽的郁金香浓郁不败地开放着，将母亲晚年生活装扮得炫目而灿烂，直至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