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学会独立行走之时,你化身为我的影子。就有那样的时刻,在阳光下,我对你是如此好奇,满世界追着踩你。结果,你总能在我的脚步之前或之后,引领我参观这个令人眩晕的世界。那时,在我扭头、侧身满世界找你时,你不远不近,不疏不离,就在阳光下,就在我身边。可我,又对你是那么厌恶。
有时,你又会化身为远方驼背似的青山,看上去庄重、神秘而遥不可及。后来,我长大的时候,看着远方的你,对你吹着口哨,喷着烟雾,说着不三不四的话。迷离中,我想以自己的脚步或鸟的翅膀接近你。但你的沉默,总使你与我之间,有着如初的距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像天与地,夜与昼,欢乐与悲苦。
你高兴的时候,是阳光,是空气,是音乐,是喜极而泣的眼泪,是激荡我心脏强劲跳动的力量;你不高兴的时候,世界赋予我的一切——阳光、空气、音乐以及那令心脏跳动的力量,依然还在——在你那儿。
2
几十年后的今日,你又化身为一滴水,蹲在我的唇间,我们进行了短暂的交谈。
你说:世间越是珍贵的东西,往往越是稀松平常,比如水……
我说:是啊,世间离了水,没一个人能活。
你问:世间那诸多认为钻石比水珍贵的人,你怎么看?你是这样的人吗?
我无言以对,感觉口渴。我舔了舔嘴唇,你不见了。
3
很多时候,你就是水。你清澈透明,无色无味。加了糖,你甜;加了盐,你咸;熬了黄连,你苦。你以无形之形、兼容并包的姿态,任由人们去造。这种时候,你往往带着神秘的口吻说:人们赞美黄牛,说它“吃进的是草,挤出的是奶”;而有的人,喝了水,排出的仅仅是尿。
你以水的变体充斥着人们的躯体和灵魂,比如眼泪、汗水、唾液、血液和尿液。在这个最初由你唤醒的世界里,你总是被人们以各种方式挥洒着,比如挥泪、挥汗如雨者,唾沫星子乱溅者,血脉喷张者,随地便溺者……但,你依然是你。
你依然充斥着人们的躯体和灵魂,仅让有敬畏之心的人去敬畏。
4
有时,你仅仅是一种思想,一种意识,驱动我的脚步,由东往西,由夜到昼;或从某个起点,移动到另一个起点;或是从某种思想,再到另一思想——从目光所及,潜入内心深处。
时间如此往复,流连于物质与精神之间。
阳光的手指所触及不到的地方,你就是阳光。
5
我说,在声音太多的地方,希望你的名字叫“安静”;但你说:“我本身就是一种声音,存在于很多声音之中。”
之后,我容纳于一截烟灰,被夹着烟的手指弹落于“安静”的烟灰缸。
6
清晨,天上有鸟飞过时,我希望你就是它,因为它悦耳的啼叫碎了我的噩梦。你却说:“我不是那鸟,更不是它的啼叫,我就是你的噩梦——你是被惊醒的。”
7
你位于头顶三尺之处,赐予我今晨的安宁。窗外,灰蒙的天色透着微光,有孩子的哭声,碎了一夜的梦程。
你是昨夜梦中的孩子,还是他的哭声呢?
8
说不上为什么,烦躁、抑郁的心情时常会困扰我。陷入此境之时,我倒是想有求于你呢。你的隐没,有时反而扩大了我烦躁的疆域,将其扩展为一片容纳万物的空旷与虚空,纵容我的思想在我控制之外肆意驰骋。
这样的时候,有风乍起。风中,那些了无生命的东西——灰尘、枯叶及纸片,它们凭借了风,有了属于自己的飞翔。我觉得,它们在空中旋舞时在看着我,欲拉着我跟它们去。我几乎要冲破玻璃,像它们那样去飞翔。风停了,它们落在了另外的地方——这似乎不是风、不是它们也不是我所关注的。
总归,风归于风,尘归于尘,万物归于万物。
我看着它们,却想着自己——重新归于玻璃前这张漠然的脸,上面似乎有你留下的痕迹。
9
有时,我想:你会不会是酒呢——一种被人掺了水,却会令人失去神智的东西。这么想的时候,你就是酒。先困于酒瓶,后囿于酒杯,最后融于我的肠胃,最终在几乎失去知觉的腿脚上找到出路,于摇摇晃晃中吐故纳新、举头望月或与风交谈……
月亮说,你醉了;
风说,快醒醒。
第二天清晨,你走后,我醒来,觉得自己比醉时更难受。
10
你在地上画了三扇门,问我:你要进哪扇?
我反问:门里都有什么?
你答:有什么,需进去之后才知道。
我说:若这样,我就随便了。
你笑着说:你之所以选择随便,那是因为门画在地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