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盛夏的一天凌晨,田村在梦中路过朝正街的向阳胡同时,尿憋得厉害。上完厕所出来后,他看见厕所西北角的旮旯里,卧着一块奇怪的石头。在梦里,那石头看上去异常坚硬。它的颜色和形状在醒后都已模糊不清,反正在梦里就觉得是块怪石——上面盛开着一朵艳丽的玫瑰花,呈暗红色,共有14片花瓣。
这些,梦后的田村记得很清楚。
这个梦,似是个预兆,让似醒非醒的田村心头沉重不已。
这幢楼可有些年头了。田村自大学毕业后留在这座城市,租住在这里已经四年零八个月了。城市里吵吵闹闹的,四处都在拆迁盖新楼。一年前的某天,这幢楼就已贴出了拆迁公告。但第二天,那张贴在楼门口盖着红章的纸就不翼而飞。也许是被哪个极其留恋这地方的家伙在夜里给撕掉了。自那以后,关于这幢楼的拆迁再没什么动静,看来它要成为这座城市中一个庞大的古董了。
之所以说起这幢楼的拆迁问题,是因为三单元202的租住户田村先生对此根本不关心。他认为拆不拆迁跟自己没一点关系,大不了再挪个窝。
“如果我真关心起来,说不准它就真的能拆掉,”有一天田村这么想,“那不就是做一个梦的事嘛……”
除了在梦中,朝正街的向阳胡同田村从未去过,甚至连这座城市是否存在这么一个地方,他都不确定。
这天一早,田村背着包绕过楼道里的瓶瓶罐罐,穿过各种酸败的气味,从楼门口出来,吸了口新鲜空气。楼下的邻居张大妈在楼门口直转悠,口中含糊不清地抱怨着,说自己储备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不见了,“现在的小偷真够缺德的,连石头也偷……冬天我腌菜要用的……”她把这两句话说得很清楚,让田村听来仿佛是专门说给他听似的。田村本想安慰她两句,又担心越安慰自己的嫌疑越大,所以他冲张大妈善意地笑了笑,没言语,顺着胡同径直向北走去。
出了胡同口,就到了喧嚣而热闹的街市。看着街市上来来往往的车流,田村陷入了十秒钟的犹豫,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不知道这一天他究竟能干些什么。
无疑,张大妈的抱怨改变了他这天的行程。
犹豫片刻,田村毅然顺着人行道上的盲道,一步一步向东而去。
田村在18岁刚上大学那年,一次课余曾骑着自行车尾随几辆实枪荷弹押着死刑犯的武警车,到几里外的东郊刑场去看怎么枪毙人。当时,田村也说不上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要去做这样的看客。也许是年轻人的个性使然,想让自己在别人眼中显得与众不同吧。更过火的是,他还鼓动一位和自己互相心仪的女同学一块去。那姑娘当时就变了脸,骂他不可理喻。他一气之下,撇下那姑娘自个儿去了。那是一个荒芜人烟的地方,到处都是石头,就像一个天然的石料厂,没有一丝绿意。繁华的城市边缘竟有如此荒凉的地方,这让18岁的田村震惊不已。
那天站在刑场几十米的隔离带外,不知为什么,田村最终选择了扭头而去。也许,他不想听到宣告死亡的枪声飘来。自己美好的爱情还在十几里外的繁华之地等着呢。但从刑场回来后,那姑娘一见他就躲,实在躲不过去时,她看他的眼神就有些恐惧,就仿佛他的脑袋上已经有了一个被子弹射穿的窟窿。就这样,他和那位名叫王燕的姑娘,结束了还处在萌芽状态的爱情。
这天上午,田村从租住的地方由西向东,徒步穿越了这整座城市,用了4小时零6分。
在田村的脚下,他感觉到这座城市的边缘比他18岁那年向外扩展了有十几里地。十几里地之外,就是当年东郊外的刑场。
这刑场已经好多年没枪毙过人了。田村徒步到达时,首先感觉自己走错了地方。虽然这里依然没有多少绿意,却有了无尽的人迹。他看到了四面围墙。疑虑中,他趴上墙头向里面张望,最终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现在,这里已被四面围墙圈成了一个石料厂。那些千奇百怪的石头依然在,但似乎少了许多。不时有拉石料的卡车进进出出。可以看出,那些已经不在了的石头,也许此时正在被一些匠人铺在这繁华城市的某个正在施工的广场上。
田村几乎没怎么考虑,就顺着围墙向北走了5分钟27秒,来到了石料厂的唯一出入口——它不是大门,因为根本就没装门。田村没犹豫,想一头扎进去。却被门口的看门人拦住。这人衣衫褴褛,灰头土脸,裤子的膝盖处分别有两个毛糙糙的洞。
“先生,你找谁?”
田村带着笑意散漫地答道:“我不找谁。我想搬块石头回去。”
看门人有些诧异,但终没能忍住笑,说:“想搬块石头?你是想用它造一间婚房还是盖一栋楼?”说完,他被自己的话惹笑了。
田村也笑着反问:“你能用一块石头干出那么大的事吗?”
“不能。”看门人如实回答,又问:“那你用它干什么?”
“我冬天腌菜用。”
显然,这个老实而不乏幽默的看门人深知腌菜石的妙用。他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着,很大度地放田村进去了。
田村在成千上万的石头里精挑细选,四根指头磨出了血泡,耗去了38分钟,终于挑出一块在他心中可以称之为怪石的石头。
他将这块怪石用包背着,走到出口时,那看门人还立在那儿,像个雕像似地露着永恒的微笑。田村愉快地拍拍包,向看门人打招呼,“我找到了”,然后,背着石头一路向西,向我们繁华的城市而来。
这块石头的分量不轻。田村背着它返回这座城市时,已是下午五点钟了。街道旁边一家小卖部的收音机传来了清脆的报时声,“嘟,嘟,嘟,嘟,嘟——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17:00整。”
肩上又窄又细的包带隔着衬衫深深陷入了田村肩膀上的皮肉,但田村没觉出一丝酸痛。头顶上的阳光远没有正午时那么强烈了。背着这块石头,走了那么长的路,最后田村感觉双腿都要断掉了。
又过了23分钟,田村就回到了居住地的胡同口。这时,他发现斜对面的街道边上,有个汽车修理铺,一个工人模样的家伙正手提电钻在一块钢板上钻眼,钻头处金花四溅,煞是耀眼。
“什么时候冒出了这么个铺子?”
在自问中,田村没能按自己预想中的那样拐进胡同,将石头从肩膀上卸下来轻轻放置在邻居张大妈的门前——而是做出了另外的决定。他满头大汗地从自己站立的地方穿过马路,向那家铺子走去。
“师傅,能麻烦你给这块石头钻个洞吗?”在铺子前,田村卸下肩上的包,把石头挪出来。
“什么?给这块石头钻个洞?”那人看了眼石头,似乎想看出这是一个什么宝贝值得眼前的家伙如此低声下气。显然,那人觉得这石头并没什么特别,摇着头说:“不,我不能给它钻洞,会把钻头磨坏的。”
“钻钢板都磨不坏,钻石头就能磨坏吗?”
那人觉出了田村虽然看上去像个傻子,实则不好糊弄。于是他爽快地说:“那这样吧,我这人有个臭毛病,天生好奇——只要你说出为什么要给这石头钻洞,让我长长见识,我就给你钻,洞钻多大由你说。”
这人的要求虽不是很过份,但还是令田村为难起来。“我为什么要给它钻个洞呢?”心里忖着,田村觉得自己被自己弄糊涂了。
田村的样子让那人露出了嬉笑的表情。周围又聚来了铺子里的好几个伙计,那人哈哈笑着向大家喧讲着。田村像个姑娘似的,羞怯得不成样子。
“我刚看你钻钢板,金花四溅的,好看得很,所以想看看钻石头会不会有同样的金花……”田村于羞怯中在脑海里搜索了好半天,终于觉得这应该是他要给石头钻洞的理由。
那人和他的同伴哈哈大笑起来,看着26岁的田村就像看幼儿园的孩童。“这家伙不会有病吧,”他们当着田村的面这样说,似乎根本不会考虑他会生气。田村在心里生气了,脸更红了,看上去却是羞愧难当的样子。
“好吧,你的理由还算说得过去。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今儿也算长了回见识……要钻多大的洞?”那人提起电钻问。
田村伸出右手小拇指比划着:“这么粗就行。”
那人麻利地卸下电钻上的细钻头,换了根粗的装上,然后冲着石头狠命钻下去。一股石头粉末从钻头下旋飞出来,根本没有田村想看见的金花。围观的几个家伙嬉笑中无趣地散开了。
没10秒钟,洞就钻好了。那人一本正经地给了田村一个确证:“很抱歉,我没能钻出你想要的金花。”说完,他被自己的语态招惹出一阵大笑,还咳出了三口痰。
田村在这一天完全被自己弄糊涂了。
他重新用包将那块石头背着,向朝正街的方向走去。这块石头由于多了一个洞,让他感觉轻了许多。
到达朝正街的时候,坐落于此的,作为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钟鼓楼上的时钟正欲指向7:30分。田村背着带窟窿的石头站在那儿,仰头看着钟鼓楼上那块巨大的时钟,看着它的分针足足走了三分钟后,他有些懊恼。
这一天又快结束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一条“向阳胡同”。
“向阳胡同?你是说你在找那条向阳胡同?”
在问过四位路人之后,一位被田村拦住的老人如此反问后,又接着说:“早就拆掉了,三年前就拆了,你不知道么?看来你小伙子是个外地人,不然你不会不知道的。”
“意思是这里确实曾有向阳胡同?”田村问。
“是的,那是三年前了。”
“这就奇怪了,” 田村说,“要说拆迁只能拆掉房子,难道胡同也能拆走?”
老人被问住了,空洞的嘴张了足足有三秒钟,说:“确如你说的那样,胡同还在,但名字改了。现在叫什么,别说你了,就连我也经常犯迷糊,光记得‘向阳向阳’,不知道它该叫什么了……”
“这么说你对这一带很熟喽?”田村兴奋地问。
“小伙子,我在这里住了有15年,你说能不熟嘛。我前年才搬走的,今儿这不闲着没事嘛,故地重游,回来看看。”两秒钟后,老人又问:“你是要在这里找什么人吧?都搬得差不多了,有一部分回迁的,说说看你要找谁,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你知道这里曾有个叫王燕的姑娘吗?眼睛大大的,挺漂亮的……”
“王燕?”老人瞪大了眼睛,“你是她什么人?”
“这么说你认识她?”田村更加兴奋,“我是她大学同学,都四年多没见了。她手机号也换了,怎么也联系不上。八年前上大学时听她说过她家住这儿,可我从没来过,当时还以为她逗我玩呢……”
老人用疑虑的眼神瞪了田村老半天,似乎在甄别他言语的真伪。之后,老人对他肩上的背包发生了兴趣,说:“小伙子,你背着那个包不累吗?我看你的腰都快被压弯了……”老人的目光从田村的肩膀上越过,看见路边一家单位的门口有几级台阶,“走,我们坐那儿唠唠。”
田村尾随老人走到台阶处,他用眼睛向周围想搜寻两张纸垫在屁股下,但被老人一把拉过,坐在了脏兮兮的石阶上。往下坐的那一秒钟,田村忧郁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又从钟鼓楼的时钟上一扫而过,时间已被指向7:43分。
“你是在找王燕吗?”老人似乎有些健忘,再次期许田村确认。
我是在找王燕吗?田村在心里自问后,答道:“是的,我找王燕。”
老人满意地笑了笑,话匣子打开了:
“王燕这闺女啊,是我们向阳胡同里最漂亮的姑娘了……”老人这样开场说道:
“四年前,也就是你们大学刚毕业那会儿,这闺女常带着一位文质彬彬的小伙子来胡同里串。听燕儿妈说,这是闺女在大学里处下的男朋友。有时候就见他俩手拉着手,亲密得像兄妹,从胡同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再溜达回来,有时候他们能溜达到半夜。由于是在家门口,燕儿的父母倒也放心。那小伙子戴一副金丝眼睛,干干净净的,看上去和燕儿倒是般配,就是见人不爱打招呼,这点他比闺女差远了,”老人掏出烟,递给了不会抽烟的田村一根,田村没拒绝,“有时在胡同里碰到他俩,我们就逗这闺女,‘燕儿啊,啥时候请我们这帮老家伙吃喜糖啊?’这闺女讨人喜欢,一点也不趔趄,‘快了,入土之前,保证让你们吃上’,那小伙子还怪燕儿不会说话,可我们一点都不介意。”老人深深吸了口烟,却没见烟吐出来,接着说,“后来,也就过了半年吧,不知因为啥事,我们再也没见那小伙子,碰到燕儿的次数也就少了。有时碰到,看她孤零零的样子,我们也不好问。听燕儿妈说俩人吹了,因为啥事吹的,这老太太也说不清……”
“后来呢?”
“我们还真是没看走眼。燕儿那姑娘真是好样的——也就过了两、三个月吧,她好像就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每次在胡同里碰到,还是讨人喜欢的模样,身上透着你们年轻人的一股子朝气,让人看着都高兴。
“这情形,让我们又敢跟她开玩笑了。有一次我故意问她:‘燕儿,你的那个男朋友,怎么好久不见啦?’问完后,我又有些后悔,怪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可燕儿却毫不介意,大咧咧地说:‘他心术不正,让本姑娘给甩啦。’
“我们听了,都笑着给她竖大拇指。另一个老家伙接着问:‘那你以后想找个啥样的?说说看,我们帮你参谋参谋。’这姑娘给我们卖关子,说:‘怕是你们参谋不了吧……’我又接过话头说:‘你不妨说说看嘛。可别小瞧了我们这帮老家伙……’
“燕儿想了想,说了句让我们怎么都摸不着头脑的话。她说:‘你们听好啦,我想找一个能让石头在我面前开花的男朋友——上哪去找这样的人,你们能帮我参谋吗?’说完,她甩着头发走了。
“哈哈,让石头开花——你说这姑娘从哪儿冒出的怪想法?
“后来这一带拆迁,燕儿她家是第一批迁走的,具体搬到了哪儿,我现在还真说不上来。小伙子,要不你再到别处打问打问?”
和老人告别后,田村看见钟鼓楼上的时钟差4分钟就要指向8:00。这个城市的黄昏来得如此从容。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有种错觉:无论在什么季节,这城市的黄昏来得总要比其他地方早些。
石头重新被背上肩后,田村突然觉得它轻得仿佛没任何重量。他向那条现在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向阳”胡同拐进去。
胡同口的花店看来准备打烊了。那花店的姑娘跳了几跳,就是够不着店门上方的卷帘门拉手。田村站在台阶下看着她轻巧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久违地笑了。
“在这以前,是谁每天帮她关这门呢?”
在内心的自问中,田村背着石头拾阶而上,心里一瞬间变得那么美好。他想帮帮她。
“你店里肯定有玫瑰花,我闻到了它的香味。”田村在姑娘感激的目光中,放下包,轻轻一跳将卷帘门哗地拉了下来。
“只要是花店,就肯定有玫瑰花。你知道为什么吗?”姑娘如此俏皮地问。她已掏出了钥匙,准备弯腰锁门。
“我当然知道了。”田村笑着回答,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先别锁门,等我两分钟好吗?我想买一枝玫瑰花。”
“生意上门,我为什么要拒绝,买花是要送给女朋友的吧?看来你还是个有心人呢。”
田村对姑娘的赞许抱以温柔的回笑,没言语。他将卷帘门又重新拉了上去。步进店内,就步入了花的海洋。姑娘打开了灯。他一眼就看见了那团团簇簇、呈暗红色的玫瑰花。它们都绽放在灯光柔暖的静寂里。
“你只买一枝吗?”姑娘问。
“是的,就一枝。”
“为什么不多买几枝?”
“不为什么。”田村的声音和他的笑容一样柔和。
“你看这枝怎么样?”姑娘顺手从花束里抽出一枝玫瑰花递来。田村接过后,开始很认真地数上面的花瓣,“这枝不行,它有16片花瓣,我只要14片的那种。”
姑娘瞪大了双眼,“14片花瓣?你真是个怪人。我卖花两年多,头一次碰到你这样的买花人。”说完,她帮田村一起在众多花朵里精挑细选起来。最终,没能找到田村想要的那种玫瑰花。
“这怎么办?”姑娘问。在等田村回答的空当,她拿起刚才那枝花,很聪明地摘掉了外围的两片花瓣,问田村:“这样行吗?”
田村恍如大梦初醒一般,嘿嘿笑了起来。接过花,虽然它比刚才缩小了一圈,却依然是那样灿目,显得更加别致,小巧玲珑。他说:“好极了,这样再好不过……多少钱?”
姑娘抿唇一笑:“我送你啦,麻烦你再帮我把卷帘门拉下来就行。”
田村已经背着石头走在了八年前的向阳胡同里。
黄昏似乎被这夏末秋初的光景无限拉长,总不见天黑下来。这条八年前就应该来看看的胡同,在夕阳的笼罩里,在田村的脚下仿佛是一条永恒的梦幻之途。
“王燕,你家住哪儿?”
“你问我家住哪儿干吗?你想去我家啊,嘻嘻……”
“我只是随便问问。”
“那我告诉你吧,我家住在朝正街的向阳胡同,你敢来吗?哈哈哈……”
“朝正街有向阳胡同嘛,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你就犯坏,光骗我。”
“你没听过的事多了……好吧,这次就算是我骗你啦,等下次有机会,我再告诉你正确的。”
胡同内的灯已经提前亮了,那些灯盏三三两两很遥远地挂在半空。这时,田村的鼻子周围开始弥散着一股梦境里的味道:一股尿骚味里夹杂着淡淡的玫瑰花香味。又走过12分钟39秒后,一处隐约标有“WC”的公共厕所出现在田村的视线里。田村终于知道:自己这一天如梦似幻的行程终于走到了终点。
到了厕所前,田村原想着自己会出现尿急的感觉,但却没有。最终,梦境一般的味道越来越强烈,让田村有点窒息。他顺着厕所旁边西北角的夹道里走进去,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处由两面隔墙交汇成的角落里。
“王燕,你为什么总躲着我?”
“没有啊,田村你多心了吧,我并没有躲你。”
“你明明在躲我,还说没有。我想知道为什么?”
“这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是不是因为我撇下你去了刑场?”
“你自己想吧。”
“我想和你一路走下去,还有机会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除非,你能让石头在我面前开出玫瑰花来。”
田村仿佛是走在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梦里。
他将包从肩膀上卸下,然后用嘴叼着玫瑰花的茎,腾出双手,再把石头从包里挪出来,抱至角落的最深处。他又轻轻将石头挪动,好让那个窟窿朝上。他的动作轻极了,好象害怕吵醒睡梦中的谁。然后,他用右手从嘴里拿过那枝玫瑰花,单腿跪在了石头前,庄重地仿佛是在向这块石头求婚。
他将花茎顺着石头上的窟窿,轻轻地、轻轻地插了下去……
这天清早,田村被楼下张大妈大呼小叫的声音吵醒。
“你们大家说说,这是什么事啊……哈哈哈……这天杀的小偷,将我的腌菜石偷走,给钻了个窟窿又放回来啦,哈哈哈……这不要紧,能送回来就说明他还有良心,就不用我老婆子再满大街地找石头了,要知道,现如今在城里找块象样的腌菜石可不易呐……”
田村睁开沉重的眼皮。
他昨夜在梦中背着一块石头走了整整一夜,穿越了整座城市。醒来后,他觉得双腿都要断掉了。
他想看看床头柜上闹钟的时间。一侧头,没看见闹钟,却看见几天前自己吃完罐头的空瓶子摆在那儿,里面装着半瓶水,还插着一枝即将枯萎的玫瑰花。他想数一下花瓣,可由于角度问题,数了几遍都没数清;意外地,他发现柜面上还落有两片花瓣,已经完全干枯了,卷成了卷儿。
就让那枯了的花瓣,去祭奠那些被虚妄毁掉的吧……他想。
一声深深的叹息,化为窗缝进来的风,吹着桌面上干枯的花瓣,微微向前颤动着。
还差三秒钟,它们就会落到地上了。
(此篇原题为《田村先生的梦与醒》,多年前曾以本人网名“刀锋之吻”在其他网站发过,现又进行了大幅度改动。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