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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向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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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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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

鸟瞰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表面三分之二被水覆盖,甘肃省通渭县新景乡马湾村李湾社地处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让我们把目光聚焦在这常年干旱少雨的黄土高坡,对于在这片贫瘠土地上挣命刨挖的庄稼人来说,水,不仅仅是水,它是生命的蕴藉,是生命的延续,更是生命之源!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一声嘹亮的信天游划破长空,把我们带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打我记事起,山乡圪崂里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一碗油也换不来一碗水”。 咱们这里的老辈人,一辈子只洗三次澡,出生一次,结婚一次,去世一次!

生在穷山沟沟里的农村娃,人生的第一堂课就是劳动。自从能提的动家里那只锈迹斑斑的小铁桶时起,我就算是家里日常用水的大半个劳力了。六月仲夏,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单薄瘦小的我守在泉边,看着那股如同针眼一般小的可怜的泉水不断顽强地从黄泥土里冒出来,还不够一瓢就迫不及待地连同黄泥土一起舀到了桶里,又眼巴巴等着下一瓢。寒冬腊月,刺骨的北风夹杂着雪渣子敲打着窗户纸噼里啪啦,平日里喜欢在香椿树枝头欢叫雀跃的喜鹊早就躲进了窝里,我和妹妹裹着打满补丁的棉衣,蜷缩在一个有时连水瓢都很难塞进去的冰窟窿边焦急的等着泉中水位的上升,排在后面的女人在不停地催促:“半桶够了,多了你俩娃娃也抬不动,我还得回去做饭了。”说着努力地踮起脚尖,张望那口可怜的冰窟窿。

后来我开始念书识字了,最爱读的就是那些描写泉水的诗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时时闻鸟语,处处是泉声。”一字一句都是我对水的幻想和渴望。我经常趴在土炕上,用一双瘦骨嶙峋的小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胡乱地想,难道这世间真的有诗人笔下那股清澈无瑕,悦耳动听的泉水和源源不断的小溪、大江大河吗?这大山里没有,山的外面呢?山的外面的外面是什么?想着想着,一股清泉似乎化作白衣仙子带着我翻山越岭,飘到山外……

我家的“大黑”是一头骡子,它日复一日地犁地、拉车、驮粪,肩负着一户庄稼人所有的重体力劳动,每当听着“大黑”“咕咚咕咚”一口气把一大桶水喝完,幼时的我那种无法言表的揪心难受,小心脏“砰咚砰咚”跳得不行,一桶水就这样被它糟践完了,可“大黑”却还依依不舍地用嘴皮在桶底蹭来蹭去不愿离开,直到最后一滴水吮吸进它的嘴里,才会不情愿地把嘴从桶里抽出来,敏着两只耳朵打着响鼻进到圈里。

每当大爷爷帮家里干完农活,请大爷爷第一个来洗脸洗手,他老人家总会推辞:“你们娃娃先洗哈,我去年腊月刚洗过了。”逗的我们几个娃娃捧腹大笑,他总是等到最后一个,在浑浊的水中缓缓放入手巾,细细揉搓。洗完后大爷爷会端起脸盆小心翼翼地走到土墙根下,把水浇给那株正在开着粉红小花朵的洋玫瑰,生怕洒落一滴水。

“蚂蚁搬家蛇过道,不过三天大雨到”,这是爷爷经常念叨的。于是我跟妹妹每天用树枝拨弄着杏树下那窝蚂蚁赶着它们快点搬家,日日盼,夜夜盼,终于盼来了那群黑压压的小东西开始行动了。果然很灵验,第二天一早真的下起雨来,母亲马上变身为一名优秀的作战指挥,轰隆隆的雷声就是冲锋的号角,赶紧叫醒我们几个娃娃,在母亲的率领下,我们把家里大大小小,只要是能盛水的盆罐桶坛都搬到屋檐下。一番张罗,母亲终于可以满意地坐在炕上,“呲啦呲啦”安心地纳起了鞋底。任凭雨滴打在青瓦片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雨水顺着屋檐流下,那“叮咚滴答”的节奏时而缓慢,时而加快,如同一曲精妙的交响曲。妈妈、雨点、雨声成为我童年记忆中最安宁和谐的画面。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实施的“121雨水集流工程”,政府供给水泥、砂石,家家户户在混凝土硬化的院子里有了自家的一口水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每日又在期盼下雨的熬煎中度过,天从人愿,经过近半个月的艳阳高照,太阳终于不情愿地躲藏了起来,天阴了,云低了,燕子像流星般掠过地面,一阵清凉的风轻轻吹过,雨下起来了。父亲赶忙借着雨水把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塞住院内往外流的水眼,打开水窖进水口开始收集雨水。当从水窖里打上来第一桶水,看到映在水中自己那张洋溢着喜悦的脸,我不由自主地眼眶湿润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家的“大黑”就可以放开肚皮尽情畅饮了,早已去世多年的大爷爷也可以痛痛快快地洗一次脸了……

在党和政府的坚强领导下,经过多年来坚持不懈的努力, 在扶贫和西部大开发上已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扶贫成效,从“母亲水窖”到“引洮供水”项目,时至今日,通渭家家户户都已经通了自来水,有了卫生间、洗衣机,大家再也不用为了吃水用水而犯愁了。年近半百的我,走南闯北,才品黄浦江,又尝漓江青罗带,飞跨三峡狂饮长江之水,但还是忘不了我们通渭老家的那口老山泉。

去年暑假带着爱人和儿子第一次回老家,姑姑做的酸棒棒我吃了两大碗还没吃够,姑父熬起罐罐茶,端起茶盅一口口地呡着,那苦涩中略带一股淡淡的醇香在嘴里回旋,从口腔到胃,再到心,满满的全是回家的感觉。心里不由得纳闷,儿时记忆中那些最不喜欢的土的掉渣的玩意儿,如今竟从我的舌尖到味蕾,尽情地品味着岁月的甘醇,感悟着生命的真谛!吃饱喝足后,姑父还特意带着我们去了小时候我经常蹲守的那口老山泉,被一直在家务农的姑父打理的井井有条,泉的上面还搭起了个凉棚,姑父说现在有了自来水,很少有人来挑泉水了,但还是这泉水熬的罐罐茶喝着最香,所以一直精心守护着这口老山泉。

姑父随手舀了一瓢泉水递给儿子说:“你这个城里娃娃,肯定没有喝过我们老家的泉水,你爸爸”,姑父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继续说道:“哦哦还有你爸爸的爸爸都是喝这泉水长大的,你喝一口尝一下。”

儿子他们这代人喝着可乐、吃着汉堡长大,我担心他会嫌水脏,不料儿子一手接过来一饮而尽,竖起大拇指调皮地说:“这里的水,真有点甜!”。我的双眼瞬间被什么迷住了,朦胧之中,隐约看到一个瘦削的小男孩提着一桶山泉水走着,走着,一直消失在小土路的尽头……

三代人,此刻笑点与泪点交织,美景同温情共存。如今山里山外,时光流逝,世事变迁,每一个人的经历,祖祖辈辈的传承,就像那似水流年,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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