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病加重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晚上不睡觉不断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最近不停念叨你要回家,趁我不在家里,捉了一只鸡,给你炖着吃”母亲打来电话说,泪流满面的放下电话,我手足无措。
班车在距离父母家路口停下了,我提起准备的营养品,和同座的乘客打了一声招呼,下了车,随即便朝着家的方向,急急前行。
时近正午,留守的乡亲们在忙着煮饭,路上行人稀疏。偶然有一两辆汽车或三轮车,鸣着汽笛,慢慢而过。车轮碾过的厚厚一层雪的柏油路面上,让人看着挂心,昨夜刚下过一场雪,像一条闪着银光的缎带。
我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路边,揉揉被食品袋勒得发红的双手,正想歇口气再走,身后传来了倍感亲热的声响:“这是淑兰吧?回来看你爹你妈了?快回去吧,前半晌我到地里转了一圈,就见你爹一个人在门口站着呢,噢,原来是在等你哩!”循着声一望,原来是老家房后街坊二妈,正从我身边走过,一边爱怜地望着我,我是二妈看着长大的,这让我陡然间想起了少时的点点滴滴,小时候二妈用冰块冰僵我的耳垂,用在火炉上的炉火烧了又烧算是消毒了的针给我扎耳朵眼,结果差点发炎......
和二妈寒暄了几句,我提起鼓鼓囊囊的几大袋营养品,加快了脚步。就在距离家门口拐弯处,我隐约看见了一个人影。正站在大门口,朝这边张望,近些,再近些、、、、、、我便越来越真切地看到了我的老父亲。佝偻着瘦瘦的身材,满头的白发。父亲穿着素日里常穿的那件蓝色上衣,脚上穿着一双棉鞋,在这冬日萧瑟寒冷的天色中,显得越加单薄。看到我,父亲试图急走几步,过来帮忙提拿东西,可刚走了两步,大约感觉脚下不大稳妥便止住了,停在那里看着我。见此,我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走,一边装作轻松地和他说话,一边偷偷地擦去噙在眼里的泪水。
一
父亲今年79岁了,年轻时父亲家里很穷,奶奶接连生了育了九个子女,过重的家务,困顿的生活,让奶奶过早地离开人世,作为家里的老大,家里的一切重担落到了父亲身上,从那时起,父亲就疯狂的喜欢上了抽烟,每天晚上睡觉,枕头旁边就放着烟灰缸,有时半夜睁开眼睛,看到父亲坐起来在抽烟,这是他排解压力的唯一方式,这一抽就是五十多年。
谁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抽烟的人多数也都有戒烟的历史,父亲也不例外。
父亲第一次戒烟是,有一天晚上,父亲喝了些酒,抽烟时,未燃尽的烟头就曾引燃了被褥,母亲半夜闻到屋里满是烟味,连忙打开父亲睡的房门,发现房间里已经烟雾满布,而父亲仍躺在床上昏睡未醒,而滚滚浓烟正从他腰部盖着的棉被上不断冒出来,火是扑灭了,把被点着,差点引起火灾,母亲气的好几天不理睬父亲,于是父亲开始了他的第一次戒烟,当然最后以失败告终,主要是母亲看到父亲难受的样子,就不监督了。
父亲第二次戒烟是哥哥要成家了,当时父亲虽然包些建筑工程,但当时家里兄弟姐妹多,帮助叔叔们娶妻生子后,家里已经没有积蓄了,再加上父亲承包的是教育上的工程,利润很低,给哥哥盖了新房后,成家就紧张了,每天早晚抽烟成了他的必修课,但他毅然戒掉了。可没过两年,小侄子出生了,家里也没那么紧张了,父亲又开始吸烟了。
一直到97年,我儿子刚七个月时,有一天晚上,父亲因为胃出血被送到医院,经过医生的紧急抢救,父亲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那几天,看着医生清洗父亲肺部,流出黑黑的液体,医生说吸烟过量,以后再不能吸烟了,我们再次劝说父亲戒烟,但这次很难,父亲很不配合,只要发现我们不在,他就偷着抽,母亲防他抽烟就跟防“贼”似的。直到有一天,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老中医给他讲解了下面一席话,才使父亲逐渐抽的越来越少。
老中医说,其实抽烟跟吃饭、喝水是一样的,是人体每天必须经过的一个吸收过程,他说,当然前提是抽烟的人。人每天身体所需要的各种养分都是固定的,当达到一定程度,就会有充实感,也就不会感到饿了,可是一旦有一顿不吃,就会开始产生饥饿的感觉,如果一天不吃,身体机能就开始下降,会出现头晕等症状。其实抽烟也是一样,当身体长时间吸收固定的尼古丁之后,身体就会产生一定惯性,也就是说,跟其他养分一样,一旦缺少,身体机能同样会出现混乱,这也是为什么戒烟这么困难的原因,可不是大家平时所想象的意志力薄弱的原因。戒烟的过程不是一下子就停下来不抽,那样反而对身体不利,身体机能混乱,会得病,而且是大病,对于你父亲这种岁数大的老年人,是相当不好的,你父亲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我认为戒烟与否并不是很重要了,目前要做的就是控制,每天三根是极限,再多就不行了,这样既可以让你父亲不至于抽不到烟难受,也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多大影响,顺其自然,逐渐就抽的少了,甚至于不抽。听到老中医的话,父亲就像孩子一样笑了,我们也只好听老中医的,不再限制父亲一根烟也不抽,每天只限制他抽两三根,父亲也开始配合了。
一直到15年,父亲患了青光眼,并且做手术后,经常咳嗽,他也就彻底戒了烟。戒烟后,父亲精神特别的好,吃的也多了,70多岁的人了,还能骑自行车,每天笑呵呵的。
二
去年冬季,身体一直健壮硬朗的父亲,突然手脚不灵活,口语乱言,患了小脑萎缩。我们知道后,赶忙送到医院,幸亏治疗及时,好在父亲平常体质较好,经过一年多持之以恒的锻炼和调度后,现在没有留下太大的后遗症。但从此以后,他明显地表现得有些痴呆了,行走缓慢,口齿也不太明晰。
我们几个开始商量照顾父亲的最佳计划时,他说出了他早在心里做好的决定:“我能自理,家里有新砖房,还有你妈照顾,哪儿也不去,村子里有多年的乡邻,既能解闷还能相互照应。你们也不用回来,安心忙自己的事情吧”。
为了不给我们添麻烦,他找出各种理由,固执而强硬地拒绝了我们的恳求,不随儿女们住在一起。用他们自己的话说,那就是:“人老了,毛病多,几代人生活在一起,时间长了,合不来。”
父母在原地,远远地守望着咱们,却不想成为咱们任何人的负担!可咱们又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我的归来让父亲着实高兴,他一边坐在沙发上,饶有兴味地叙叨着以前发生的事,偶尔说些听不懂的话语,一边笑容可掬地看着我擦桌子拖地做家务,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绚烂的秋菊。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到西屋去了,不大一会,他双手抱着一大堆食品走了进来,放在茶几上,并催促我坐下来吃。我一看,这些都是咱们逢年过节买回来的,他却舍不得吃,放着等咱们回来一起吃。我撕开完好如新的包装袋,猛然间又想起了小时候的情形,家里就我一女孩,父母偏向我,父亲每次从外面回来,就会先喊我一声,拿出包里的零食,偷偷先塞给我。逢年过节,咱们几个围坐在父母身边,一边津津乐道地吃着手中的糖果、饼干之类的东西,一边还不忘你争我抢,嬉笑打闹……我的眼泪又一次噙满了眼眶。
第二天早晨,超市营业,我要回城了,父亲早早地起了床,他披了件衣服,固执要送我去坐车,初冬的清晨,寒气袭人,大多人家还没有起床,几个宅院里传出了一两声鸡鸣或狗叫。站在村口路旁的老槐树下,父亲低着头,耸着肩膀,目不转睛地盯着公交车来的方向。一阵风吹过,树上零星枯黄的叶子飘飘悠悠地往下落,凝望着父亲的身影,我不由得慨叹:韶光如梭,四季轮回,我无法阻挠父亲生命的衰竭,就像我无法阻挠年月仓促的脚步一样。可日头落了,还会再升;草木枯了,尚有荣时,我的父亲,还能陪伴我多久?几年以后,若干年后,他还能在这老槐树下送我吗?想到此,不争气的眼泪,又一次眯糊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