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永梅是黄土岗村第一个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主动要求回乡下工作,报到那天非要纳国庆送她不可。一路走去,又到两人当年初识的那条河,年永梅站在河边想起当年的情景,情不自禁地拥抱了纳国庆。纳国庆还是学着当年的样子,将年永梅背过河,两颗滚烫的心紧紧贴在了一起。河谷里很静,没有牧羊人,也没有信天游,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他们长久地相吻定格在青山绿水之中。
刘倩文和罗西妹先后返回了城里,据说当了工人,临走的时候老队长还请几位知青吃了一顿便饭,还去小羊圈做了最后一次客,不知道为什么哭得一塌糊涂。
马丽,自从出去串联,再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至此,下放到农村改造的纳得本一家和四名知识青年终于逃离了黄土岗。
临走的时候,全村人都出来送行。老队长将队里的手扶拖拉机调来,载着一家四口离开了黄土岗。
纳得本一家终于告别了小羊圈,告别了黄土岗和乡亲们,踏上返回故里的小路。一路走来,旱象严重,但道路的两旁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标语,老屋的瓦片已被冰雹砸烂了不少,屋顶上露出泥坯的地方已经长满了茅草,蜘蛛网布满了屋檐。室内的蛛网比室外更有创意,横七竖八密密地织着,犹如天罗地网,但不知要捕捉什么,因为屋内连一只蛾子也找不到。
收拾屋子是女人的拿手活,金秀连铲带扫,弄得屋子里充满了呛人的灰尘。国庆和奶奶几次上前帮忙都被搡了出来。干了十多年的农活,这点活对金秀来说那是小菜一碟,最主要的是她怕老娘咳嗽,也怕呛了儿子。纳得本跟着铲土、洒水,那高兴劲儿不亚于当年给自己收拾新房。
纳得本夫妇很快恢复了工作,去原单位当营业员。人精神了许多,但很低调,不多说一句话。纳国庆闲来无事,成天捧着那几本历史、地理之类的书籍,有些章节他已经能背诵下去。
纳得本下班回家,国庆说:“老队长出事了。”
“怎么回事?”纳得本急切地询问。国庆说:“早上我去买菜,遇上了黄土岗吴大爷,说老队长打猎时,扯了倒火,据说一只手炸没了,一只眼睛也瞎了,很惨的。”
纳得本说:“下午,你去给我顶班,我去看看老队长。”
纳国庆去给老爹顶班,其实很简单。取货、收钱、告别,只要态度好点,工作也很轻松。突然,一个妖里妖气的声音传来:“哇,原来是哥哥你啊!这么多年没见,比以前成熟多了,更吸引女人了。”
纳国庆一抬头,那女人已经到了柜台前,冲着自己笑。他看了半天,却不认识,便掉头招呼其他顾客。
那女人见纳国庆不搭理自己,说:“哎呀,这城里人就是城里人,一进城就不认人了。”
纳国庆见那女人纠缠,过去问:“我不认识你,你谁呀?别在这里纠缠,我还忙着呢!”
“吆,连我马丽都不认识了,真是的,人一发达都这样,我算是看透了。”
纳国庆一听是“马丽”,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盛气凌人的丫头。可是,现在羊角辫没有了,绿军装也不见了,眼前的马丽披着头,穿着紧身的毛衣毛裤,外面裹着一件风衣,打扮得像个窑姐。
纳国庆说:“你不当什么闯将去了吗,怎么在这里?”
“狗屁,混不下去了,就跑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啊。”马丽说着,语气有些凄然。
“哪你现在干什么?”纳国庆追问。
“像我还能干什么?侍候男人呗!”马丽的语气里明显带着轻佻,说:“下班后到我那里坐坐,好在我们还是半个老乡。”
纳国庆一抬头看表,已经下班了,说:“不去了,以后有机会再聊。”就赶快收拾柜台准备打烊。
纳国庆出了店门准备回家,马丽却跟在身边不走。他央及了几回,她装作没听见,路过南关什子街口,马丽说:“我就在里面住,进去认个门。”
纳国庆对马丽本没什么好感,特别是她走出黄土岗造反的那一天起,心中又生了几分厌恶,但毕竟是熟人,在她万般纠缠下,只好答应去看看就走。
进了马丽的门,里面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一股浓浓的香水味迎面扑来,纳国庆赶忙掩了鼻口。
马丽殷勤地倒茶、递烟,都被纳国庆用手挡开,说:“门儿也认了,我该回去了。”站起身欲走,却被马丽死死地抱住了。
纳国庆想甩开,却甩不掉。马丽头贴在纳国庆的背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边哭边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可我第一次见你就爱上了你。可惜,我性子倔,没有年永梅那么惜得让人爱恋。眼看你和年永梅好上了,我才赌气说了些胡话,做错了事。现在,我什么也不求了,只想和你亲热一次,一次足够了,死了进地狱也值了。”
纳国庆慢慢掰开马丽的手,将她扶到床上,然后猛然拉开门,消失在暮色之中。后面传来马丽的叫骂声:“纳国庆,你去死吧!”紧接着便是一声长长的哀鸣。
2
年永梅结婚几年了,却不见开怀。刚结婚那会儿,生活困难,大家都觉得没事儿。现在,政策落实了,生活好了些,就想起该有个孩子了。纳得本夫妇虽然私下念叨,但没敢在儿子和媳妇面前说。年永梅心里也急,快二十五的人了,没有个孩子,好像缺少点啥。
天气渐渐地热起来,年永梅的心也不免燥热起来。晚上,年永梅花洗完澡小鸟依人般地钻进了国庆的被窝,小两口热情不减当年,一番云雨过后,永梅说:“我们该要个孩子了。”
纳国庆想了想说:“再过一段时间再说,但最多不会超过两年。”
永梅说:“我听你的。”
清晨,纳国庆悻悻地出了门,来到街上低着头漫无目的的溜达,走着走着便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赶快说:“对不起!”
那人骂了一句:“神经病!”纳国庆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却被那人叫住了:“纳国庆,你给我站住!”
纳国庆想:谁敢这么跟我说话。回头一看,原来是刘倩文。
纳国庆笑了笑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天这么大,怎么就撞上你了?”
刘倩文嘿嘿一笑:“刚才骂了你,别往心里去昂。”
纳国庆说:“谁骂我,谁敢骂我,我怎么没有听见。”
刘倩文擂了国庆一拳说:“装吧你!”
纳国庆说:“不开玩笑了,说说你吧,回城以后都干了些什么?”
刘倩文说:“没搞错吧,怎么语气像审犯人似的?”
纳国庆说:“哪敢哪!我是问你生活的怎么样?”
“马马虎虎,还算凑合吧!回城以后,托老爸的福,在外贸公司干。还行,能养活自己和孩子。”刘倩文说起自己,一脸的满足。
“怎么?就你娘俩过,孩子他爹……”纳国庆有些狐疑。
刘倩文“咯咯”一笑:“想哪儿去啦,好着呢,和我在一个单位,还混了个小科长呢!”
“好好好,恭喜,恭喜啊!哎,那个罗西妹呢?”纳国庆问。
刘倩文故作生气的说:“你还想着她哪?当年她和我相争,两败俱伤,让年永梅得利,你说气人不气人。”
纳国庆说:“那是年永梅眼睛瞎了,跟了我这么个……”
刘倩文说:“别谦虚了,当年我还真把你当回事,可现在我有老公了,你呀,只能算哥们喽。你说的那个罗西妹啊,心高着呢!现在在文化馆工作,听小道消息说,要恢复高考了,她还准备考大学呢!你呢,说说你吧。”
“我,没什么好说的,大少爷一个,还靠老爸老妈和媳妇养活着。”
“你也不找找工作?”
“找了,没合适的。再说,我爸的心愿是让我上大学,听说要恢复高考我正复习呢!”纳国庆说。
刘倩文说:“我真羡慕你。”
纳国庆说:“算走算看呗。”
两人聊着,不觉已经走到了外贸公司门前,便互相告别。刘倩文说:“抽时间,我们好好聚一聚。”
纳国庆说:“后会有期!”便分手独自回家。
纳国庆回到家里,想了很多,特别是刘倩文的话让他有些心动。自己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让父母养着,多不好意思啊!想了再三,决定出去找工作,却遭到家人的一致反对。纳得本夫妇铁了心的让国庆复习考大学,年永梅也建议纳国庆考大学。
纳国庆想去文化馆借几本书来看,走进文化馆的图书室,里面看书的人还真不少,一打听,才知道都是备考的。他借了几本历史和地理方面的书准备回家,却遇上了罗西妹。罗西妹在哲学组工作,她正给一名青工推荐书目,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赶忙迎上去一看,果然是纳国庆。纳国庆也认出了罗西妹,两人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纳国庆说:“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罗西妹说:“我生来就是一张娃娃脸,人家都不把我当大人看,还以为我是三六。”
纳国庆笑着说:“年轻好啊,年轻好。”
罗西妹看见纳国庆手中的书,问:“你也准备考大学?”
“是的,想撞撞运气,不过可能没希望。”
“我也准备考,你准备考理还是考文?”
“考文,理科一时半会儿补不上来。”
“我也考文,我给你推荐几本书看。”罗西妹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几本书,说:“这些我都看过了,很实用的,你拿去看好了。”
纳国庆连忙道谢,说:“考场上见。”
“考场上见。”罗西妹说着,眼神里流露出几分不舍,但却有顾客借书,只好去接待顾客。
纳国庆回到家,一本一本浏览,正在看时,书中掉出一张纸,他拾起来一看,却是罗西妹的亲笔,再看那内容,却是写给自己的。他饶有兴趣地一气看完,心中涌起了层层波澜。原来,罗西妹还在想着他!
3
纳国庆终于考上了大学,并如愿以偿的被录取到西班牙语系学习。罗西妹也考上了,和纳国庆在同一所大学,只是罗西妹读的是财务管理。
纳国庆考上大学,年永梅既高兴又忧伤,高兴自不用说,忧伤的就是又要推迟生育了。
入夜,纳国庆拥着永梅,心情澎湃,激情难越。纳国庆说:“我们要个孩子吧,等我大学毕业,孩子也能上幼儿园了。”
年永梅深情地看着国庆,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金秀在自家老屋的后墙上开了一个门面,凭着当了几十年售货员的经验经营起了百货店,生意特别兴隆,一月下来比自己在国营商店里挣得多的多。街坊看着眼热,也想砸墙开店,但顾虑重重。
金秀说:“想开就开吧,还顾虑什么?十一届三中全会都开了,党中央要把重点工作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还要改革开放,我看时机已经到了。”
街坊们半信半疑,但还是跃跃欲试,开起了临时的店铺,有开小百货的,也有开小吃店和旅馆的,小巷子里忽然热闹起来,人也多了,叫卖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纳得本并不赞成金秀开店,原因有二,一是金秀有退休金,够花了,没有必要再辛苦自己了;二是南方正在开战,这世道并不太平。金秀不听他那一套,依然我行我素。纳得本拿出报纸说:“你看看,你看看,报纸上天天批‘倒爷’,我看你就是‘倒爷’了。”
金秀也不服,拿出报纸给得本:“你也看看,国家已经批准在深圳、珠海、汕头和厦门试办特区,这个体户、万元户到处都是,再不动弹我看将来的穷光蛋就是上班的。”纳得本说不过金秀,只好由着她去。
纳得本忽然感觉到身边的人都变了,他自己也变了,变老了,好多事情整不明白,等整明白了事情已经过了。不过,让他高兴的是永梅生了,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胖乎乎的,像只大熊猫。儿子国庆也大学毕业了,分配到市外贸局工作,那里特别缺外语人才。
纳国庆对去什么样的单位根本就没有考虑,在他的意识里,只要能用上所学知识就行了。
年永梅调到市里工作,下乡回来说:“中央已经下达文件,要在农村实行以家庭为单位的联产承包责任制。”
纳得本说:“看来当年刘少奇说的是对的,如果那时搞承包,中国人不至于饿肚子。”
永梅说:“中央已经明确了,个体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的补充,我看我妈这一步还是走对了,不妨把咱家闲置了多年的门面也开起来。”
国庆说:“我看行,老爹还能干,不如退了,回来干个体。”
纳得本说:“不妥,不妥,我现在大小也是个干部,虽然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我对党和国家还是有感情的,我想把这趟马车拉出头再说。至于开铺子,交给你妈,她可以雇个人帮她。”
金秀也说:“看来政策越来越好了,只要不折腾,干啥都行。但人心都是向上的,钱有了还想再多一点,吃饱了还想吃好,穿暖了还想穿飘。你们爷儿仨干好你们自己的工作,铺子交给我,你们别管,可话说明白了,铺子挣的钱是我和孙子的,你们谁也别打主意。你们看,这老屋该翻修翻修了,钱你们爷儿几个想办法。”
纳得本看了看被烟熊得黑漆漆的屋顶说:“老房子确实该修修了。”
4
纳国庆兴高采烈地去外贸局报到,一进外贸大楼,里面却空无一人。他找了半天,才有一个老头“吭哧”着从厕所里走出来,问:“小伙子,找谁呢?”
国庆说:“大爷,我不找谁,我是来报到的。”
“哦,新分来的,大学生吧?”大爷打量着国庆说。
“是的,大爷,在哪儿报到?”国庆问。
大爷说:“人事处,时间还早着呢,上班再来吧。”
国庆纳闷了,问:“局里几点上班啊?都八点半了。”
“规定是八点,但人到都在十点左右,也没什么事干,大家都来的迟些,这些年一直都这样。”看来老大爷来的时间不短,局里的情况稔熟。
纳国庆来到大街上转悠了一个多小时,又折回外贸局,直接进人事处,发现一中年妇女在看报纸,他小声地问:“是人事处吗?”
那女人头也没抬,说:“找谁呢?”
纳国庆说:“我是来报到的。”
那女人将报纸放下,一看,惊讶地叫起来:“哇,是国庆,毕业啦?”
纳国庆这才看清楚,那女人竟是刘倩文。纳国庆疑惑地问:“你不是在外贸公司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刘倩文说:“你傻呀,外贸公司是外贸局的下属单位,我怎么就不能来呢?”
纳国庆笑了笑,说:“本人愚钝,孤陋寡闻,见谅见谅!”
刘倩文说:“大学生,到局里来想干什么呢?”
纳国庆说:“我学校里学的是西班牙语,做做翻译资料、文件什么的还可以,直接同外商谈判也行的。”
刘倩文说:“可惜啊!英雄无用武之地。你可是学会了杀龙的本事,可哪里有龙让你杀呀?”
纳国庆不明白,欲言又止。
刘倩文说:“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地处西北的小城市,外贸业务是有限的。目前,除了向苏联、东南亚还有一点业务外,其他地区我们根本就插不上手。目前我们局还没有一宗与西班牙的业务,你学的西班牙语,恐怕是用不上喽!”
纳国庆说:“我去人事局说说,给我换个单位吧。”
刘倩文说:“去了也白去,就咱这个市,除了外贸局,恐怕再也找不到适合你的了。我看还是即来之则安之,也算我们局储备了一个人才。我看就到我们人事处干吧,先收收文件,写个汇报材料什么的。跟着我干,保证不会让你吃亏,本处长还是知人善用的。”
纳国庆露出惊讶的神色:“四五年没见,就升处长了?”
刘倩文说:“这不希奇。我家老爷子是从副省级的位置上退下来的,给女儿谋个处级待遇也是应该的。本处长虽然与你科班出身的大学生不能相比,但工作经验和社会阅历并不比你差。好好干,一年以后,我保证你就是科长,或许三五年你就会爬到我上面去。”
纳国庆说:“我可不敢爬到你上面去。”
刘倩文说:“你和我都是同时接受过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也算是同学,以后我们就以老同学相称,说话方便些。你到我这里来,年轻的女孩比较多,你可要把持住,我替永梅长只眼,你可要当心了。”
国庆说:“我不是那号人,十只眼睛也白搭。”
刘倩文说:“老同学,不要把话说得太绝了。你看,诱惑来了。”
国庆顺着刘倩文的眼光望去,楼下七八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儿说说笑笑地上了楼。刘倩文说:“她们都在情报处,和我们门对门。”
纳国庆笑着摇了摇头,想:这个刘倩文真有意思!
5
金秀雇人已经将城南的三间门面房粉刷一新,招聘了两个小丫头,办起了批零兼营的日用品商行。她干脆带着小孙子小星星住进了店铺,而自家的小卖部只有纳得本休息时才可开门营业,经营时段主要在晚上九至十点。
国庆和永梅中午都在机关食堂吃饭,只有晚上才可回家。自从婆婆住在了铺子里不回家,做晚饭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永梅身上。
傍晚回家,纳得本开门营业,永梅和面,国庆拣菜,一顿饭一时三刻就上了桌。吃饭也不闲着,各自发布来自自己身边的新闻:什么《新婚姻法》又颁布了,葛洲坝合龙了,中国民航飞到纽约了,刘少奇平反了,宋庆龄入党了等等,说的最多的还是对“四人帮”的审判和中国女排的夺冠。
纳国庆的班上的很轻松,早上九点多到岗,先扫扫抹抹,整理整理办公桌,然后坐下来看书、看报纸。人事处是三间带套房的布局,前面两间是一般工作人员的办公场所,里面套间是处长和副处长的办公室。副处长请了长年病假,那位子一直空着,处长刘倩文就让国庆坐在自己的对面办公。纳国庆觉得有些不妥,说要到外间办公,刘倩文说:“怎么?和我坐在一起不舒服?是不是嫌我老了,觉得坐在对面恶心啊。”
纳国庆说:“不是那意思,我只是个普通工作人员。”
刘倩文说:“本处就是我老刘的天下,我就是朕,朕说的话你还敢反对吗?”
纳国庆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坐下,但不敢往对面看。刘倩文上班期间也不多说一句话,看完报纸喝茶,喝完茶以后批阅文件,甚是威严,几个小秘书出出进进不敢高声交谈。
楼对面是情报处的办公室,整个“回”形楼内,只有那里最热闹,说说笑笑,唱唱跳跳,几乎天天如此。因为这个情报处并非搜集情报,只是翻译有关资料而已。最近,局长又赋予了新的职能,就是兼搞局内的文艺文化活动。所以,情报处的姑娘们便肆无忌惮的喧闹起来。纳国庆的背正对着情报处,虽然看不见,但声音首先传到他的耳朵里。他有时也转过头瞟上一眼,回过头发现处长的眼睛像鹰一样盯着他,他便迅速正襟危坐,像没听见似的。
纳国庆发现,最近处长来的比自己早了一些,他尽量和永梅一起出门上班,到了办公室,处长已经坐在了那里。办公桌已抹得干干净净,处长悠闲地坐在老板椅上看报喝茶,而自己的桌前也有一杯泡好的龙井,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再看处长,她最近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衣服每天都要换上一两套,一套比一套新潮、高级,一套比一套花俏、暴露。就连头发也时不时地变换着花样,一会儿是披肩瀑布,一会儿是波浪滚滚,有时也来个云鬓垂摇或雏燕翻飞,那浓浓的香水味,足以让男人沉醉痴迷。
纳国庆闲着无事,便拿出几本西班牙语教材和一本西班牙语杂志。他还想把导师阿若教授的《中国各民族生活现状调查和分析》翻译成西班牙语。可那袭人的味道和对面嗲声嗲气的嬉闹让他静不下心来。
百无聊赖之间,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他伸长脖子向外一看,一群老外在局长的引导下直向二楼走来,前面有两个美女用英语不停地介绍外贸局的情况。纳国庆的英语不是他的强项,但简单的对话还是能应付得了。
外宾进了人事处,纳国庆站起来,热情地迎上去用英语问好,几个外国人立刻回应,脸上露出愉快的表情。纳国庆发现几个黑人呆头呆脑的四下里看,他便用西班牙语向客人问好,那几个黑人如黑旋风一样卷了过来,围住纳国庆用西班牙语问长问短,纳国庆用流利的西班牙语介绍局里的情况和本地的风土人情,听得客人们连说:“Muy bueno!Muy bueno!”
局长一看这情形,立刻对纳国庆说:“你带一个队,凡是懂西班牙语的跟你走,你带他们到附近的街道村庄参观参观,最好能说服他们在我们这个地方投资或做生意。”
纳国庆欣然领命,招呼了一声,十多个外宾一齐跟国庆走了。
纳国庆陪伴客人转了三天,便在千恩万谢中走了,却留下了上百万美圆的定货单和数千万元的投资意向,这是纳国庆没有预料到的,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局长也很高兴,不经意之间,纳国庆创造了外贸局的一个神话,开启了本市与拉美国家贸易活动的新局面。他把纳国庆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笑容可掬地给国庆倒茶让座,然后说:“我想在情报处设立西班牙科,让你全面负责这个科的业务,有困难吗?”
“没有困难。”纳国庆底气十足的回答。
局长说:“那就这样定了,你现当这个科的科长,想办法再弄几个懂西班牙语的过来,等你们的业绩做大了,我升你的格,西班牙科完全可以改成西班牙处,你就是处长了。”
纳国庆说:“科处都一样,只要干好工作就行了,我没有那么高的奢望。”
局长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亘古不变的道理。只要你好好干,这副局长、局长还不是你干的吗?”
纳国庆说:“谢谢局长抬爱,工作上我一定加倍努力。”
刘倩文极不情愿让纳国庆走,在局长那里说了三回,局长也没有同意。刘倩文无可奈何地看着纳国庆搬走,望着纳国庆的背影,只有一声叹息。
6
纳国庆的西班牙科只有他一个人,科长、科员、办事员、杂务集于一身。虽然没人给他分担一些业务,但自己有一套独立的办公室,让他特别满足。最重要的是在阅读时至少没人打扰。其次,他受不了刘倩文那咄咄逼人的进攻。虽然,刘倩文没说一句话,但纳国庆从她的一举一动中明显地感觉到她旧情难忘,表面上大大咧咧说让过去成为过去吧,但心底里她还是迈不过去那道坎。
纳国庆走后,刘倩文将自己关在办公室,哭了一个下午。他不明白,一个人爱上一个人,怎么就忘不了呢?她曾经试图忘掉一切,可越是这样,越是欲罢不能。虽然自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丈夫也特别爱她,她也爱着丈夫。可怎么一见初恋的情人就情不自禁了呢?她不是个坏女人,并不想从肉体上占有他,她只想着能和他见见面,说说话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可就连这一点也做不到。
纳国庆搬走后,刘倩文憔悴了不少。别人看不出来,但纳国庆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失落与惆怅。他想安慰倩文几句,可不知道如何开口。
国外的客商来了一批走了又来了,有中东的,南亚的,非洲的、欧洲的,世界上几乎所有的西班牙语系的客人都到访了这个西北重镇,进出口贸易连年增长,投资项目遍地开花,就拉美国家的外贸一项的贡献率占了全市总收入的百分之十。局长高兴、市长也高兴。纳国庆的西班牙科早已改成了西班牙处,可他没当上处长,而是直接升任副局长了。
纳家老屋已经变成了三层小洋楼,二、三楼住人,一楼变成了门面,比原来的小卖部扩大了四倍。纳得本也退休了,专门经营五金百货。金秀经营的城南百货商行在城市改造中被征用了,换来了二十万元的补偿金。孙子小星星已经上了小学,她只好回来帮助得本继续经营他们的五金百货店。
年永梅也升了职,是市统战部的副部长,正处级。年永梅回来说:“老队长走了。”
纳得本怔了一下,随即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说:“好人哪,好人哪!”便已泣不成声。
金秀眼睛红红的,问:“他是怎么走的?”
永梅说:“他打兔子时受了重伤,再也没有站起来。他走的时候,从身子底下掏出三千块钱,说要还给您,感谢你们在全村人最困难的时候救了全村人的命。据说,这三千块钱是老队长从政府给的看病款里抽出来的,说这个情他要替乡亲们还上。”说着将三千块钱递给婆婆,又从婆婆的手上转递给纳得本。
纳得本拿着钱,哭得更加伤心。她忽然问:“老队长家里现在怎么样?”
永梅说:“现在光阴都好了,有吃有穿,房子也盖成新的了。不过,政府还是给了五千元抚恤金,我以咱家人的名义也给了两千元。”
“好,好,你做得对,我这心里还好受些。”纳得本说。
永梅说:“可是,老队长的儿子却把那些钱捐给了村委会,设立了一个治沙基金。”
纳得本说:“赶明儿,你把这三千元,不,再加上七千,凑一万元,送给治沙基金。”
国庆也拿出一万元说:“这是我的奖金,也算一份吧。”
永梅接过钱,说:“我替黄土岗的乡亲们谢谢爹!”
纳得本说:“黄土岗是你的家乡,也是我的家乡,给自己的家乡做点事,还用得着谢吗?”
一家人正议论着老队长,回忆那过去的时光。却听到有人叫门,国庆跑过去拉开门,进来的是近郊村上募捐的农民,说是村上的一座大桥已经破烂不堪了,所以想修缮修缮。可修缮需要一大笔资金,这不,我们几个就出来募捐来了。不过,咱们不摊派,也不强收,能出多少,就出多少,完全随心。”
纳得本说:“好事啊,好事啊!我也盼着能把大桥修一修。没说的,我出五千。”
老乡说:“谢谢了,我们大家都会祝福您的。”
送走老乡,纳国庆想:现在看来没钱啥事都不好办,生存生活少不了钱,慈善救济得用钱,修桥铺路也得花钱。有了钱,才能办大事,才能办成事。联系到白天和几个外宾谈的不愉快,还不就是钱的问题吗?
前一天,德国一家公司的生产线在本市建成准备投入生产,但在用人问题上,中德双方意向差距很大。德方坚持百分之十的员工从本市招,其余百分之九十要面向海外,中方却不同意,要求中方雇员应达到百分之三十以上。
德方的谈判代表能说一口流利地西班牙语,因此纳国庆便被中方邀请去做中方谈判代表。开始,两人谈的很融洽,但谈着谈着就发生了争执,最后竟然不欢而散。在场的中方人员好像在看一场哑剧,只是从表情和动作中看出个大概,但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其实,在用人问题上,纳国庆据理力争,德方答应了中方的要求,但在工资待遇方面却比外国人少了很多。纳国庆问:“为什么同工不能同酬?”德方代表轻蔑地说:“中国工人既笨又懒,缺乏团队精神,给他们那么多钱不值。”
纳国庆说:“中华民族是勤劳的,智慧的,个别文化程度不高,技术不熟练都是事实,但他们也是凭劳动获得报酬,为什么要分三六九等。”
德方代表说:“我看中国人都一样!”
纳国庆说:“你不了解中国人,你也不了解中国工人。目前,他们首先要通过劳动维持生存,只有达到了生存,逐步进入正常的生活状态,他们才可以学习,才可以继续深造。目前,情况已经好转,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迎来中国复兴的春天。代表先生,请尊重中国人,请尊重中国的工人!我还是那句话:同工必须同酬!”说完,他拂袖而去。
永梅听了纳国庆的叙述,说:“你说的对,也做的对。谁看不起我们中国工人,谁看不起我们中国人,我们就不和他交朋友。国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中央最近下拨了一批款子,要帮助咱们重建和改建外国语学院。”
纳国庆激动地抓住永梅的手说:“是真的吗?”
“真的,文件都已经到了。”说着,把头贴在国庆的怀里。纳国庆闻着妻子淡淡的体香,说:“你们做的可是功德无量的事啊!”
7
纳国庆照例去上班,一进门就发现办公桌上多了一封信,他赶忙拆开一看,是那位德方代表写的,用的是西班牙文。内容如下:
尊敬的国庆先生:首先,向您表示真诚的道歉!昨天,由于我的无知,给先生阁下带来不愉快,本想当面给您道歉,可我突然接到紧急命令,让我返回总部述职。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我等不及了,在这里给您道歉并告诉您,中方雇员将和外方雇员同工同酬,只要他们做得好……
纳国庆一口气看完,说:“这老家伙……”说完便进入了长久的沉思。
连日来,纳国庆一有时间就坐在那里发怔。隔壁情报处的姑娘们天天找茬来敲纳副局长的门,不是邀请他去唱歌,就是邀请他去跳舞,但都被国庆婉言拒绝了。刘倩文也时不时进来东拉西扯地聊聊,醉翁之意不在酒。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罗西妹来局里找过国庆两次。第一次,罗西妹直言不讳地向国庆表白了自己的心意,她这辈子准备不嫁,弄得国庆哭笑不得。第二次来时,纳国庆钻进了刘倩文的办公室藏了起来。刘倩文连门都没让她进,隔门就把她打发了。不过,她留下了狠话,迟早有一天,她要把纳国庆和刘倩文的皮晾在城墙上。更让国庆揪心的是,他遇见马丽在街上行乞,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在大街上踯躅,好像腿也受了伤,一瘸一拐的,让人心里不是个滋味。
纳国庆现在是本市地面上的名人,社会活动逐渐多了起来,他疲于奔命地往来于政府、企事业单位、社会团体和中外客商之间,他以真诚的态度,平易的言谈,流利而高雅的交际能力,受到人们的爱戴和热捧。
然而,正当他走红的时候,他选择了辞职。
刚开始,家里人都反对。论地位,已经是副厅级干部了;论收入,工资和奖金每个月好几千块了。要是顺利的话,再过两年,升到正厅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何必要给自己添麻烦呢。
国庆说:“我想干我感兴趣的事。”
永梅说:“你年龄也不小了,都四十多岁了,还能折腾个啥?”
国庆说:“在常人的眼里,我是够可以的了。可是,我对我自己不满意,我想轰轰烈烈,我想夜以继日,我想折腾折腾……”
纳得本叹了口气说:“子大不由父,随你去吧。不过,我把话说在前面,家里的积蓄、永梅的工资和我们老两口的退休金,你可别打主意。以后,你发达了,我们也不眼热;亏了,你就去跳楼吧,别指望在我们这里得到一分。”
永梅说:“你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说给我们听听,也好给你拿主意啊!”
国庆说:“目前,我只能说,我下海搞实业。我不想在机关呆了,那里太沉闷,太功利了,我已经不能适应了。我想干新鲜的,刺激的。我在银行里有二十万的长期存单,十五年期的,用的是你的名字。如果在十年之内,我没有成绩,我回家由你调遣。”
永梅没有阻挡他,国庆的脾气她最了解。
纳国庆的辞职,惊动了局里所有的人,就连市长和市委书记都惊动了。大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江郎才尽,干不下去了;有的说和上级领导不和,激流勇退了;有的说为情所困,一走了之了等等,不一而足。市委、市政府也大做文章,鼓励干部“下海”,积极投身到经济建设上去。市长拉着纳国庆的手说:“你是我市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是时代的弄潮儿,我们保留你的公职和级别,只是暂停你的工资。你要好好干,干出成绩来,我们可以照样提拔你。去吧,邓小平同志说:发展才是硬道理。到商海里去搏击,找到自我发展的一条路来。”
纳国庆很感动,市里不但保留了他的公职和级别,还给他提供政策、资金和地皮上的支持。
纳国庆很快就注册了“纳氏营销国际”,面向西班牙语系国家销售食品、工艺品和当地土特产品。
公司开张,市里的党政领导、企业负责人和社会各界都来祝贺,送花篮的人排成了长队。
纳国庆发现刘倩文和罗西妹都以个人的名义送了花篮。在一个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花篮吸引了国庆的注意,他拿起来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字:马丽。
他提起花篮看了又看,沉思了一会儿,便放到争奇斗艳的花丛之中。
纳氏营销国际总部大楼,纳氏食品厂和工艺制品厂同时拔地而起。纳国庆自任总裁,亲自规划、设计厂区和贸易大楼的建设。
纳国庆灰头土脸地和工人们一起研究施工方案,办公室新聘的杨秘书跑过来说:“纳总,外面有几个老头老太太要来见您。”
纳国庆放下手中的活儿,飞快地跑下楼一看,七八个银发飘飘的老人已经进了院子。纳国庆一眼就认出了走在前面的老人,喊了一声:“阿若教授,原来是您啊!欢迎,欢迎!”上前便于各位老人一一握手问好。
阿若教授说:“我们这些老同志,都是省参事室的,我们今天来,主要是调研民营企业和民族工商业发展情况的。希望你根据亲身的体会,谈谈困难或无法解决的一些矛盾等等。”
纳国庆说:“太好了,正好没人倾诉呢,欢迎各位前辈到会议室,我们边喝边谈。”
一位老人抓住纳国庆的手说:“不简单啊,年轻人,有你爷爷当年的气魄。告诉你,我叫王忠,曾经是你们那个街道办事处的主任。”
纳国庆说:“谢谢前辈,听爷爷说过,当年您给予了他许多特别关照。”
王忠说:“是啊,明知道是错误的,可我们那时也没办法啊。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照顾。你爷爷地下有知,不骂我就行了。”
会议室很豪华,很多老同志还是第一次坐这样高级的牛皮老板椅。说话间,香喷喷的龙井与苹果、长枣、葡萄和西瓜端上来了,老同志们一边吃喝,一边听纳国庆的介绍。
他说:“我们纳氏营销国际主业是营销,辅业是加工。我们的目标是把纳氏营销国际建设成为我市、我省乃至全国最大的民族用品加工地和销售基地。我们的营销对象是整个西班牙语系地区和全世界,我们的经营理念是立足本地,面向全世界。要求以最好的品质、最好的服务和公平合理的价格优势占领市场。目前,我们已经上了奶制品项目,产品已经上市。正在建设的有牛羊肉制品生产线,速冻水饺项目、油炸食品项目和脱水蔬菜项目。正在筹建的有民族手工艺、民族服饰项目,还有我地特色农产品加工项目,主要有马铃薯、枸杞、大米、长枣、圆枣、葡萄等鲜果保鲜配送项目,预计本年度均可投入生产,并进入流通渠道。我们已经与十个拉美国家和地区建立了贸易活动,还有十几个国家和地区我们正在谈判之中,估计在本季度可实现贸易往来。”
会场上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纳国庆致谢后,继续说:“我们民营企业现在最大的困难是融资问题,由于没有背景和可信度,银行贷款非常困难;其二是人才短缺,好多大学生一看带有‘民’字,给多少钱都不来,所以人才问题是民营企业发展的第二大瓶颈;其三嘛,就是管理问题,如何建立现代企业制度,需要我们在实践中摸索和总结。”
阿若教授说:“说的好极了,这是我当年的学生,现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给我能当老师了。”
纳国庆说:“谢谢老师夸奖,还希望老师给予点拨,学生洗耳恭听。”
阿若说:“点拨谈不上,但我有点想法说出来,供你参考。我们说,越是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做学问也好,做企业也好,特别是做企业,首先要给企业定位,换言之,就是营造什么样的企业文化的问题。你的企业着眼于本地,着眼于民族特色等等,这个立足点是好的。我们把我们具有民族特色的农产品和日用品运过去,他们是很受欢迎的,只要我们的产品符合他们的要求,质量好,还怕他们腰包里的钱掏不出来吗?”
大家会心地笑了,纳国庆笑得最灿烂。
阿若教授走的时候,纳国庆诚恳地邀请她做纳氏营销国际的顾问,她爽快的答应了。但她提出一个条件:不要给我发薪水。
8
纳氏营销国际的生产线陆续投入生产,纳国庆凭着在外贸局工作期间的关系和人格魅力,很快与众多的国外客商建立了营销关系,产销两旺,也带动了当地民族产业和特色农业的发展,被省、市人民政府授予劳动模范,并当选为省政协副主席,成为一名不驻会的省级领导干部,他的企业已经进入省百强企业。
随着公司业务的发展,纳国庆明显感觉到人力吃紧,很多事情没人去做,他考虑再三,决定高薪招聘一批员工。
招聘启事发出三天,吸引了几百人前来报名。纳国庆一一把关,审查、面试,食品工程、工艺美术、西班牙语、机械工程和市场营销等专业的应聘者几乎都找到了满意的岗位。
罗西妹也来应聘,让纳国庆惊诧不已。他抬起头,发现罗西妹正笑呤呤地走进来。或许是为了应聘,或许是为了见这位学友老总,今天她打扮得格外入时,一身深蓝色的西服,配上白底蓝条的衬衫,还打着带红宝石的领结,整个装束与面试大厅显得非常和谐。头发看来也是收拾过了,她将长发盘起,在后脑勺挽成一个高耸的髻鬟,使脖子显得分外修长。她左肩跨包,迈着一字步款款地走上前来,向总裁问好。纳国庆一直看着她,似乎在欣赏一出模特表演,直到罗西妹向他问好时才从那意境中出来,说:“老同学怎么也屈尊到我们这小公司来,我们这里供养不起……”
罗西妹打断了国庆的话,说:“怎么?是总裁认为我不合适还是有意不要我?”
纳国庆说:“都不是,你有稳定的工作,干吗要到我们民营企业来呢?”
罗西妹说:“现在,稳定不稳定不重要,重要的是拿多少。你纳总的开的薪水可是我原来单位的两倍多,我能不来吗?再说,你不也是从国字号单位出来的吗?”
纳国庆说:“好好好,你说得有理,条件就不用说了,到财务部去吧,先干会计工作,等有了业绩,这财务总监的位子……”
罗西妹又一次打断了国庆的说话,说:“先别许愿,我这人要的是实实在在的。”
纳国庆忽然记起了什么,对罗西妹说:“哦,对了,你先别忙着干活,有个任务你先去处理一下。”
罗西妹说:“总裁吩咐就是了。”
纳国庆说:“当年,黄土岗有个叫马丽的你还记得不?”
罗西妹说:“那个骚货呀,前一段时间她还拉人接客呢,但最近好像不见了。”
纳国庆说:“她还在市区,没有走,只不过你认不出她了,她现在是个乞丐。”
“乞丐!?”罗西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纳国庆说:“好了,好了,你注意街上的乞丐,很容易找到的。找到以后,你先给她一点钱,够生活就行了。让她别到处乱跑,我给她安排工作,就说我说的。”
9
纳得本和老伴全力经营自己的百货店,收入也不菲,老两口敞开肚皮吃也吃不完。除了经营店铺外,老两口把主要的精力用在了孙子纳鑫的教育上。纳鑫就是小星星,他已经是高二学生,再有一年就要高考,老两口却比小两口要急迫得多。不过,纳鑫的学习一直不错,如果不出意外,考个重点大学是不成问题的。
年永梅最近也开始关心起儿子的上学问题,回家后总是问这问那,惹得儿子有些厌烦。年永梅一想,国庆也有半个多月没有回家来了,心里总觉得缺了什么。她百无聊赖地看电视节目,无意中发现了关于纳氏营销国际的报道。纳国庆,还有市上的领导都为纳氏食品厂进行开业剪彩。因为报道的是纳氏营销国际,年永梅留神了一下,这一留神不要紧,却给她本来就不顺畅的心里又装了一块石头。她在屏幕上发现了罗西妹的身影,对于罗西妹至今没有结婚她就心存疑虑,但二十年了,她就没有把自己的担心放在心上。今日的发现,使她一下子有了紧迫感和危机感。当年刘倩文、罗西妹,还有马丽追逐国庆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这种回忆即幸福甜蜜又让人担心,国庆的确很优秀,能够吸引众多女孩子的眼球和芳心亦属正常。想来自己能和他结缔百年之好已属王者,何惧之有?但又一想,自己已经快五十,人老珠黄,再加上不善于涂脂抹粉,早已失去吸引力,如果有个妖精般的女人成天在面前晃悠,岂不动心?但国庆为人正派且几十年来一直对自己疼爱呵护备至,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但转眼又一想,现在改革开放,各种思潮和价值取向如山洪般汹涌而来,再坚强的人也会在其中迷失。
永梅反反复复斗争了一晚上,但没有理出个头绪,只觉得脑子发胀,心中异常郁闷,便早早起床,洗脸、刷牙,准备上班。
正收拾间,国庆突然回来了,他开着一辆“奔驰600”,那是国庆自己的坐骑。国庆一进门,见永梅穿着睡衣刷牙,知道已经起床,但还是一把将永梅抱起来,放到床上,热烈地亲吻起来。
永梅说:“天亮了,老人孩子都起床了,别胡来!”
国庆说:“不会到这里来的。”说着,已钻进被窝,实实在在地放了一把火。永梅感觉头不胀了,心也不闷了,只有一种满足和幸福充满整个身体,并向神经末梢扩散。
国庆说:“我今天想去一趟黄土岗,你有时间吗?陪我一起去。”
永梅的爹娘分别在前三四年已经去世,黄土岗已经没有自己的亲人了,好长时间再没有回过黄土岗。虽说没有亲人,但她还是时刻想念那里的山,那里的沙,还有那里的人。
永梅问:“你去干什么?”
国庆说:“我想在黄土岗建立一个农产品收购和粗加工基地,想把那里的资源开发出来,让乡亲们尽快脱贫致富。”
永梅高兴地说:“致富不忘乡亲,你也算是个有良心的企业家。好,我这个部长今天就陪你一回。”
汽车在荒塬上奔驰,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景物从窗前掠过,让国庆百感交集。小羊圈已经不复存在,村北那棵老榆树还在,不断传来鸟雀争鸣的声音。村子里好多人家已经修了瓦房,那崭新的红瓦白墙,说明黄土岗也在发生着变化。
乡亲们听说国庆和永梅回来了,都跑出来,把他俩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位都是从这个村子走出去的大领导、大老板,人们都争着想看一看他们的英姿和芳容,都想问一问,城里哪儿能打工,能发财。
国庆说:“乡亲们,你们用不着出远门打工,今天我是来考察办厂的,我要把工厂办在村子里,让大家不出门就能挣上钱。”
人群欢呼起来,将国庆两口子抬了起来。国庆说:“不要感谢我,应该感谢党和政府给我们创造了这个条件。只要大家按照我说的办,我保证不出三年,黄土岗也会盖上楼,不久也会开上自己的小轿车。”
从黄土岗回来,纳国庆拨付一百万元,立即兴建黄土岗农副产品收储和粗加工基地项目,并嘱咐项目经理老黄将马丽带回黄土岗,让她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工资优厚一点。
纳国庆一进办公室,罗西妹就迎了上来,向总裁报告业务进展和资金运作情况。
罗西妹说:“根据生产部报告,纳氏营销国际所属各生产企业已经全部满负荷运转,原材料价格本季度比上季度上涨百分之五点三,工人工资及运行成本增加了三个百分点。销售企业,西亚市场上升趋势明显,又增加七个百分点,欧美市场没有起伏变化,比较平稳,但东南亚市场受金融风暴的影响,业绩不佳,下滑了百分之六且有部分资金收回有些困难。”
纳国庆听着,紧锁了眉头,他想了想说:“让营销部适当调整东南亚业务策略,绝对不能让资金套在那里,马上去办!不,回来!你再评估一下东南亚金融危机对我公司的影响有多大。”
罗西妹应声而出,纳国庆思索了很久,终于拨通了刘倩文的电话。
刘倩文听出是纳国庆的声音,说:“呀,纳大总裁啊!您日理万机,怎么想起我来了呢?”
纳国庆:“你别装,我是有事求你,别说不知道啊!”
刘倩文:“怎敢和纳副主席打马虎眼,您有什么指示,我办就是了。”
纳国庆:“我想了解一下你们外贸局对当前东南亚金融风暴的评估情况。”
刘倩文:“那可个商业机密,我怎么敢给你当间谍呢?”
纳国庆:“你别胡咧咧,我们纳氏营销国际可是市里的利税大户,也是你们外贸局管辖的企业,我们要是受了损失,就是你们的损失,也是全市的损失。我们是一家人,不存在什么商业秘密。”
刘倩文:“好好好,我给你传一份文件,你看看就知道了。不过,你不是有罗西妹嘛,那可是个大美人,她还为你守身如玉呢。”
纳国庆:“别酸溜溜的了,咱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什么情呀,爱呀的。”
刘倩文:“好,好,好,不说了,小心后院起火。”
刘倩文虽然阴阳怪气,但传真还是发过来了。罗西妹的评估报告也很快就出来了,纳国庆一对照,结论基本一致。
纳国庆思索良久,对罗西妹说:“告诉营销部,守住东南亚现有客户,但出口量要严加控制,使出口量和资金回收的比率严格控制在五比四之内。”
10
香港回归的热闹气氛笼罩着神州大地,街面上到处飘扬着紫荆花旗帜,街头巷尾都是议论香港回归的声音。纳国庆在公司总部也插了香港特别行政区的旗帜,并特别安装了大屏幕,不间断地播放庆祝回归的盛典。
香港回归的喜悦还没有散去,又传来纳鑫被北京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录取,终于圆了纳家几代人的一个梦。纳国庆对儿子多了几分关注。这些年来,儿子多为父母照看,自己关心的很少,他忽然发现儿子长大了,都和自己一般高了。自己也老了,两鬓已出现了少许的白发。他看着妻子和儿子愉悦的神情,一种强烈的满足感和幸福感油然而生。再想想自己走过的艰难和曲折,是痛苦,也是财富。他想,现在的年轻人在福窝里出生,在蜜罐里长大,一切顺利也就罢了,如果遇上点挫折和困难,那稚嫩的翅膀能否搏击人生中的狂涛恶浪。
年永梅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儿子成功进入名校,丈夫事业蒸蒸日上,公公婆婆身体健康,自己也被提拔为市人大副主任,生活其乐融融。常言说:心宽出少年。他发现自己最近胖了许多,脸上的肌肉紧绷绷的,出现了她这个年龄少有的红颜。
入夜,纳国庆躺在床上,看着年永梅,想起了刘倩文、罗西妹还有马丽,她们当年个个青春靓丽,活泼可爱,对生活充满了无穷的遐想。在哪个连走路都做梦的年代,几个傻丫头同时爱上了一个反革命分子的后代,真是不可思议。而且,几十年过去了,刘倩文那暧昧的眼神和所作所为,让人感到哭笑不得。就连堕落了的马丽,还想利用堕落的方式满足自己的私欲。最可怕的是罗西妹,她工作很努力,没有提出更多的要求,也不像刘倩文那样见缝插针似的施放迷弹,但纳国庆感觉出,罗西妹这个女人有一股子毒劲,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眼看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也不寻个归宿,她意欲何为?连纳国庆也猜不透。这种女人在自己身边工作,而且执掌着资金运作大权,一但利令智昏或为情所困,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这种女人就是开在身边的一朵美丽的罂粟花啊!
想到这里,他忽然坐起来,说:“一定要有制约机制,否则会出大乱子的。”
纳国庆的举动惊醒了刚刚睡熟的年永梅,她睁开眼睛,见国庆坐在床上说话,以为是做梦了,说:“睡吧,梦里的东西不必当真,恶梦也好,美梦也罢,都是虚幻的。”
纳国庆认真地说:“我没有做梦,真的。我想起了一些事,你要不要听?”
年永梅说:“说吧,让你这一惊一乍,我也睡不着了。”
纳国庆说:“我想说说刘倩文、罗西妹,还有马丽的事。”
永梅说:“打住,打住,我不想听你们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
国庆说:“不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是现在……”
永梅说:“现在?现在怎么啦?难道你还和那几个狐狸精哥哥长妹妹短的眉来眼去啊!”
国庆说:“不是,是…..”
永梅说:“别结结巴巴的,把你们那些最浪漫的事儿,掐头去尾,简单地说一说。”
国庆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种感觉。”
永梅说:“你不好说,我说。你刚参加工作时,你和刘倩文就坐在一个办公室,桌子对桌子,眼对着眼,下面还脚对着脚,眉来眼去,情意绵绵。后来,你当了科长,副局长,她紧随不离其后,百般殷勤,风情万种。罗西妹如今尚未结婚,据说还在为你守身如玉,辞了铁饭碗,成了你的座上宾。表面上你们是老板和雇员的关系,实际上她夜夜都做着与你同餐共寝的美梦。至于马丽,一只可怜虫,不足挂齿,但你对她还是照顾有加,不干活儿还领工资,我说的对吗?”
国庆惊讶地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永梅故作玄奥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白天做什么,我晚上就梦见什么;你晚上做什么,我白天也能梦得见!”
国庆说:“可我什么也没做啊!”
永梅说:“你啊,就是心软,谁都不想得罪。情深深,意绵绵,只照顾了别人的情绪,可你忘了你自己的感受,你忘了我的感受。”
国庆说:“永梅,不是这样的,不是!我这个人心软,希望每个人都过得好一点,特别是我们一起走过那个艰难岁月的人,我不想伤他们。但我有我做人的原则和道德底线。”
永梅说:“我是相信你的,我相信你的为人,也不怀疑你的道德品质。正因为这样,这些年我什么也没说,想都没有想。可我为你担心,有这样几个不正视现实的人和你在一起,我怕你吃亏啊!”
纳国庆将永梅拥入怀中,说:“你不但是我的妻子,还是我的老师,我忠诚的挚友。相信我,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11
国庆节之后,国庆将外籍雇员罗伯特调到了财务部,和罗西妹合并了办公桌,两人头对头坐着。
罗伯特说:“罗小姐,你真漂亮!”
罗西妹一笑,说:“你也很有趣。”
罗伯特高兴地手舞足蹈,说:“我有趣吗?小姐,你应该说我你很英俊。如果说我有趣就等于说‘我爱你’。”
罗西妹说:“讨厌!”
罗伯特更加高兴,说:“按照中国人的语言特点,女孩子说‘讨厌’,就等于说‘我想嫁给你’。”
罗西妹跳将起来,拿起鸡毛掸子,追打罗伯特。罗伯特说:“骂是亲,打是爱,不打不骂心里坏。”
纳国庆站在走廊里,听两个打情卖俏,“呲咩”笑了一下,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回去。
刚退到办公室拐角处,一转身便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国庆定眼一看:是刘倩文!
国庆赶忙让进屋内,说:“处长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刘倩文看样子好像刚和谁吵过架,一脸的怒气,说:“纳总裁,别嬉皮笑脸拿我穷开心。告诉你,本处长已经下岗了。”
纳国庆说:“哟,处长都下岗?这世道变化真是快。现在不是流传一句话: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这里确实很无奈。”
刘倩文说:“说正事,我没饭吃了,想在你这里讨口饭吃,你说给还是不给?”
纳国庆想:现在怎么了,猫给老鼠走后门了,狮子给虱子付小费了,泥腿子也敢上国宴了,叫化子不要饭却要美圆了。便说:“刘大处长,我这里可是按业绩拿工资,上不封顶,下也不保底。如果没有业绩,既就是忙乎个一月两月,三年五载也是白忙。如果处座愿意,你到人力资源部了解一下岗位要求及业绩提成情况,自愿选择岗位,我们这里不分配,你选什么岗位,就干什么岗位。不过,一年之内没有达到公司规定的业绩底线,则自动离岗。”
刘倩文一脸不悦,但还是去人力资源部转了一圈,回来对纳国庆说:“告诉你,我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才来找你。我已经办了内退,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找点事做,本指望沾老同学的光,在你这里弄个差事,没想到你翻脸不认人。也罢,我只能个人奋斗了,你那个营销部非洲科总负责的位子我占了,先干半年试试,半年不出成绩,我自行滚蛋,不要你一分钱,你看如何?”
纳国庆说:“欢迎,欢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只要刘处能放下架子,改掉以前机关里的工作作风,我想刘处也会有所建树。不是老同学不帮你,而是咱们公司的性质和运行机制所决定的。这里不讲级别,也不讲人情,这里只谈业绩。”
送走刘倩文,纳国庆顺手拿起当日的报纸,整版登载的是中国共产党第十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公报,他看了看,在“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纲领: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经济,就是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发展市场经济,不断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一段划上线条,若有所思的说:“这一年,又要结束了。”
12
纳氏营销国际设在黄土岗的农副产品收储和粗加工公司终于建成并投入生产了,公司采取“公司加农户”的模式,实行订单农业生产,给黄土岗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村里一百多名青壮年成了公司员工,他们农忙务农,农闲进行收购和加工。家家户户也与公司签订了农产品购销合同,农民不再担心卖不出去,而是担心产量和品质上不去。
纳国庆亲自开车,带着老爹老妈和永梅直奔黄土岗而去,他们是去那里参加公司的开业仪式。车子沿滨河大道一直向南飞驰,黄河水正通过秦渠流淌到四面八方,道路两旁的水稻正在扬花,一股股清香扑鼻而来。纳得本索性按下挡风玻璃,尽情地享受来自乡村的气息。
黄土岗位于平原的东南部,一半是平原,一半是沙漠丘陵。越往南,地势越高,道路两旁的植被也在不断变化,一望无际的稻田逐渐隐去,显露在人们眼帘的是一蔟一蔟的芨芨草和沙蒿。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黄土岗不但盛产稻米,还有出产枸杞、长枣、甘草和沙葱,更有特色的是生长在这里的滩羊,它的皮毛毛色洁白,毛长而呈波浪形弯曲,形成美丽的花案,毛皮轻盈柔软,是做裘皮的最好原料,而肉质细嫩,无膻腥味,脂肪分布均匀,营养丰富,是羊肉中的上品。这几年这些特色农牧产品深受西亚乃至全世界人们的青睐。
纳国庆之所以要在黄土岗建厂设公司,除了昔日的缘渊外,他看重的就是这里独特的区位优势。
纳得本一家的到来,给黄土岗人带来无比的荣耀和期盼。纳得本夫妇出东家进西家,家家转了个遍,还亲自到当年治理的沙漠中走了一圈。现在,那里已经看不到沙的踪迹,只有郁郁葱葱槐树林,槐花开得正艳正香。他拨开草丛,当年他砌的“农业学大寨”几个字的基座还在,只是被青草覆盖,再也看不到它的雄宏的姿态了。
开业仪式非常简单,纳国庆将覆盖在公司牌匾上的红绸揭了下来,就算仪式结束。紧接着,机器开动了,轰隆隆的电机声和人们的欢笑声响成了一片。支在公司东侧的几口大锅已经冒出羊肉的清香,来宾人手一只大碗,排队舀肉。
纳得本发现了在人群中吃饭的马丽,问儿子:“她也来了?”
纳国庆贴着父亲的耳朵将马丽的事情说了一遍,纳得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儿子啊,你做得对。她错了,我们不能错;她迷失了,我们不能迷失。世上的事,是是非非谁敢断定,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开业仪式之后,纳国庆说:“爹,我们来一次乡下不容易,我想带您去个地方看看,有兴趣吗?”
国庆说:“南塬,现在人都叫红海。”
得本说:“红海?就是那个罗山脚下的红海吗?”
“是的,爹。您知道那个地方?”国庆问。
纳得本说:“知道,知道,我不但知道,六九年的时候,我还去那里抓过发菜呢。”
国庆说:“那里正在搞开发,这您怕不知道吧。”
“不知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这么说,我们值得去一趟了?”得本有些兴奋。
国庆说:“离这里不远,半个小时也就到了,我们去看看?”
“走!”纳得本已经有些急不可耐。
汽车又向南行进,窗外的植被越来越稀少,最后露出了荒凉的戈壁。纳得本坐在车上,寻找当年的记忆,说:“三十年前,我来过这里,那时也很荒凉,但草很茂盛,是个放牧的好地方。我们抓发菜,时不时还能当上羊群马群。现在,草低了,羊群也少了。”
国庆说:“现在中央提出要推进西部大开发,红海已经作为国家的重点建设项目进行建设。要将黄河的水扬上荒塬,开发水浇地,搬迁干旱山区的群众迁移过来。”
得本说:“这是个好主意,好主意啊!”
汽车在凹凸不平的简易公路上颠簸了四十分钟,纳得本突然兴奋地喊了一声:“你们看,罗山!”
大家的眼睛全部投向罗山,雾霭中,巍峨的罗山像一只仰天长啸的海螺,矗立在天地之间。罗山脚下,新修的公路像一条黑色的缎带蜿蜒伸向远方,横贯东西。路上,车流如梭,满载着建材物资在缎带上穿行,修渠的、架线的、推地的、盖房的,无数的工人在忙碌着,红旗映红了戈壁大漠。
纳国庆也被这火热的劳动场面所震撼,他激动地说:“将来,我们也要向这里进军。”
纳得本瞅了儿子一眼,说:“有眼光,和我想一块去了。”
永梅说:“这是新时纪的开年之作,它的意义比开发本身要大的多。根据省里的领导介绍,这里将是扶贫开发和生态保护的示范区,前景非常看好。”
纳国庆说:“时机成熟后,我一定来!”
他这不是一句随便的话,正是这一句话,让他和大罗山,和红海结下了不解之缘。
13
纳国庆回到公司总部,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罗西妹报告,前半年全公司产销两旺。加工领域同比增长十八个百分点,毛利润接近百分三十六。产品的特色附加值和技术含量附加值提高了七个百分点;销售领域已经签订十五亿元订单,比同期增长一倍。资金回收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三。
纳国庆看着报表,心花怒放,高兴地说:“所有员工每人增发三千元半年奖金,当然,任务没有完成的不得享受。”
他忽然想起了刘倩文,问:“刘倩文的业绩怎么样?”
罗西妹说:“报告总裁,她前两个季度的营业额是三亿两千万,超过公司规定两千万元。”
纳国庆一拍桌子,说:“没想到啊!这个平时呵五吆六的官老爷,也有业绩了。不错,不错,照样发奖金。”
罗西妹有点不高兴,说:“老板还是旧情难忘,关照备至,呵护有加啊!”
纳国庆说:“哪儿的话,一视同仁,一视同仁啊!你表现也不错嘛,我正准备奖励你呢,没想到意见提到我头里喽!”
罗西妹说:“我哪敢哪?不过,我想让总裁给我半年假,我有私事要办?”
纳国庆说:“公司正是用人之际,你请半年假等于折了我一条胳膊。说说看,什么样的事,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罗西妹忽然眼泪“唰唰”地往下掉,小声说:“我要和罗伯特要结婚了。”
纳国庆惊鄂地看着罗西妹,半天没有说话。
沉默,无言的沉默。纳国庆和罗西妹,他们两人彼此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但他们没有说,只有静静的沉默,诉说着二十多年的爱恨情仇。
良久,纳国庆终于说话了:“我从心里祝福你!”
罗西妹走了,只留下一封信。
纳国庆抖抖嗦嗦打开信,几行娟秀的文字跃入眼帘:
国庆:我爱你!自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一直爱着你,甚至我发誓不嫁。今天,我却要结婚了,我同罗伯特要结婚了,这也是你的安排,我懂。我嫁给他,其实也是嫁给了你。我曾经想报复你,我想利用我执掌公司财务大权的机会,把你的资产转移出去,然后我消失或自杀。我想让你破产,我想让你绝望,想让你尝尝绝望的滋味。可是,你把罗伯特送到了我面前,他很爱我,让我绝望的心忽然热起来。我放弃了我的计划,放弃了复仇,全心全意为我永远得不到的人付出再付出。
我请假,只是一个托词,其实,我不想回来了,我准备在异国他乡度过残年,我不想为心爱的人带来麻烦。不用说再见,来世我再追你。
纳国庆看完罗西妹的信,心中五味杂陈,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一天又是一夜。
14
纳得本早早吃了晚饭,站在屋脊上看月亮。在纳得本眼里,这轮新月象征着上升、新生、幸福和吉祥。
纳国庆也从公司赶了回来,准备去敬老院转转。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倒霉遭殃,还是春风得意,纳国庆都会在每年的这一天去看看那些鳏寡孤独,给他们送去食品和现金。虽然,现实社会离不开金钱,但金钱不是万能的。每每看到老人们浑浊的目光,他的心里就是五味杂陈。
敬老院回来,他揣上自己翻译的《中国各民族生活现状调查和分析》一书手稿,他想交给阿若教授斧正斧正。他前几天就听说阿若教授病了,想去省城看看她,可是没有更好的礼物送给她。他想等《中国各民族生活现状调查和分析》出版后送给她,希望给教授一个惊喜。可是,他怕教授等不到那一天了,想到这里,他的额头上沁出一些汗珠来。
其实,他翻译的阿若教授的《中国各民族生活现状调查和分析》一书已经三易其稿,罗伯特和几个西班牙的朋友都做了订正,完全可以出版,但他还是想听听自己的尊师阿若教授的意见。
纳国庆不顾一天的劳累与饥渴,驱车直奔阿若教授的住所。阿若教授身子很虚弱,见国庆到来,还是强打着精神坐了起来,热情地示意他坐下。国庆将一堆果品、补品和鲜花送给教授,教授高兴地就像个孩子。
一老一少谈得很投入,从国际国内一直谈到纳氏营销国际,再到阿若的那本书。国庆谈了自己的想法,教授高兴地说:“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这不,我已经对他记录的事实、数据和观点进行了补记和说明,你拿去照章翻译好了。”
纳国庆兴奋地说:“太好了,太好了,有了您的补记,这本书的就更加充实了。我抓紧翻译,争取在年内出版。”
阿若教授说:“好是好,恐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15
罗西妹又回来了。当罗西妹笑容可掬地站在国庆面前,国庆不顾罗伯特在场,上前紧紧地拥抱了西妹,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罗西妹说:“本打算不回来了,但罗伯特舍不得离开你,就回来了。”
罗伯特说:“呶,是她舍不得离开你,我们一商量就回来了。”
国庆和西妹相视一笑,国庆说:“有什么打算?”
西妹说:“如果总裁不嫌弃,我们还来纳氏营销国际。”
国庆说:“好,太好了,你们的位置我还留着,去吧,上任去吧。”
罗伯特和西妹千恩万谢地走了。
纳国庆脸上浮现出平静地笑容。
纳国庆将翻译的手稿交给了外文出版社,顺便又看了一回阿若教授。阿若教授又做了一次大手术,身体很弱,不便多说话。国庆安慰了几句,就走出了病房,问医生:“教授的病怎么样?”
医生摇了摇头说:“不太乐观,现在只能维持,恐怕时间不多了。”
国庆掏出一张银行卡,说:“这里有一百万,要想尽一切办法挽留教授的生命。”
医生惊诧地问:“您是她儿子吗?”
国庆一笑说:“你说呢!”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16
国庆刚一进门,刘倩文气急败坏地上了楼,边走边说:“见鬼,真他妈见鬼了,这生意真是没办法做了。”
纳国庆问:“哟,刘大处长,怎么啦?发这么大的脾气。”
刘倩文将一摞文件往桌子上一掼说:“你说气人不气人,咱们的产品那是一等一的产品,可是那些黑鬼硬说咱们的产品是等外货,降低价格不说,还要涨咱们的关税,你说这生意还怎么做。”
“别黑鬼黑鬼的,注意形象!”纳国庆说,但立刻转入正题,“不会吧,我们的产品可是国家免检产品,也是取得了国际认证的,凭什么说我们的产品不合格?更何况,我们已经加入了WTO,如果他们擅自提高关税,是要吃官司的。”
刘倩文说:“可不是嘛,我据理力争,他们却不屑一顾,真他妈的欺负人。”
纳国庆说:“哎,不要发脾气,谩骂决不是战斗。去,把非洲代表处的那几位给我请来,顺便带上我们产品的样品。”
不一会儿,几个黑大汉大摇大摆地上了楼。纳国庆问了好,单刀直入地说:“听说我们的产品几位验收不合格,不但降了等次,还增加了关税,这怎么解释?”
一个大汉说:“总裁先生,你们货物的等次是我们定的,可增加关税那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纳国庆说:“我们的产品可是最好的呀,你们都不是检验过了吗?”
大汉说:“你们产品的质量是好的,这一点都不假,可是并不受市场的欢迎。卖不出去,我们只好降价销售。”
纳国庆不明白,问:“为什么呀?”
大汉说:“不瞒总裁说,你们的水果和食品质量确实不错,但你们产品的包装实在不敢恭维。”
纳国庆说:“包装只是为了运输方便,到了目的地,包装还是被当作垃圾扔了呀。”
大汉说:“先生听说过中国一句古话吗?货卖一张皮,你可知道其中的意思?”
纳国庆惊鄂,半天没有说话。
大汉又说:“你们水果,特别是枣子,里面的糖份太高,好多人怕肥胖,不敢吃你们的东西。”
纳国庆恍然大悟,说:“好好好,各位先生给我上了一课,我补课,补课!”
几个黑人走后,纳国庆一个电话,把生产部、销售部等五大部门的负责人集中到会议室,说:“今天,几个外国朋友给我上了一课,这一课大家也要补上。我们做生意,不但要学会诚实守信、质好量足,同时还要注意学习外国人的消费观和价值观。从今天起,所有商品都要更新包装设计,将饱满的果子全部转为内销,加大瘦肉型果品的出口。同时,营销部门要注意策略,对擅自提高关税的那几个国家,要减少供应,甚至不供,我就不信,他们的沙漠里一夜之间就能长出水蜜桃来。”
纳国庆这一手果然奏效,产品更换了外包装,不但质量上去了,市场供不应求。瘦肉型果品的推出,一上市就一抢而空。原来增加关税的国家,老百姓买不上中国的产品,生活好像失去了依靠,产品一断货,他们不得不把关税又降下来。
纳国庆心里非常高兴,看着公司源源不断收到的催货单,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
中午回家,儿子纳鑫回来了,爷俩站在一起,儿子高出自己半个头,身体也壮实了不少。
纳国庆问:“毕业了?”
纳鑫点点头。
纳国庆又问:“有什么打算?”
纳鑫说:“我想回来帮老爹做事。”
纳国庆说:“不妥,不妥,你还年轻,我也不老,我暂时还干得动,不需要你帮忙。我看,你还是继续学习为好。”
纳鑫说:“我准备考研。”
纳国庆说:“我看你还是去国外留学为好,我已经和牛津大学联系好了,你去那里硕博连读,再过个四五年,老爹也六十了,该退休了,那时咱们的公司就要看你的了。”
纳鑫听了,异常高兴,决定去英国读研。
纳得本说:“不知你咋想的,这么大的娃娃,送到异国他乡,我还真不放心。咱们离新疆有多远,一提起来就想起了‘西出阳关无故人’那句话,真是……”
永梅也有些伤感,说:“好不容易盼回来了,却要走,妈还是舍不得。”
纳国庆说:“别念老黄历了,现在交通通讯这么发达,地球也就是村子,到伦敦还不是和‘浪’一次舅舅家一样,坐飞机,也就几个小时。”
永梅说:“那倒也是。”
17
纳鑫终于踏上了异国求学路,纳国庆的译著已经公开出版发行。他手捧足有三寸厚的《中国各民族生活现状调查和分析》西班牙文卷,心情异常激动。他拿了十本准备送给阿若教授。
他发动起车子,准备去省城,却来了一个电话。他接通手机,那边传来阿若教授微弱的声音:“国庆吗?我是阿若,我不行了,想最后见你一面……”
纳国庆挂断电话,已是泪如泉涌。在他的记忆中,自己这辈子没有哭过几回。当年爷爷去世,心里很难过,他却没有掉眼泪;当年父亲被打得遍体鳞伤,他也没有掉眼泪;当年,生活那么艰苦,他也没有掉眼泪。可是,现在闻听一个接近百岁的老人处在弥留之际,却止不住眼泪往下掉,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吗?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不到两个小时,纳国庆已经坐在教授的身边,他把油墨飘香的《中国各民族生活现状调查和分析》西班牙文卷递到教授手上,她抚摸着,从眼角落下一滴老泪。
她颤抖着拿出一个小包,说:“这是你给我的银行卡,里面的钱我一分没动。这是我这一辈子的积蓄,不多,只有十几万元。我已经用不着了,我想交给你,设立一个民族学研究方面的奖项,资助、鼓励一下年青人……”
纳国庆接过钱,哽咽地说:“我一定办到,一定……”
阿若教授突然手一松,永远离开了人世。
纳国庆悲痛地扑向窗边,天边,燃烧的晚霞,火红如血。
料理完阿若教授的后事,纳国庆仿佛觉得一个时代结束了。
回家的路上,一路走来,一望无际的稻田翻卷着绿浪,沿途到处在大兴土木,高楼一个接一个拔地而起,到处是脚手架,到处是吊塔,一派繁忙的景象。他自言自语地说:“这才是生活,这才是老百姓的期盼啊!”
永梅退休了。回到家里感觉很失落,没想到几十年就这么飞快地过去了,感觉什么事也没有干,这一辈子就要结束了,不免黯然伤神。
纳国庆回来告诉阿若教授去世了,年永梅感觉更加凄楚。阿若教授一生虽然桃李满天下,但仍有遗憾。如果有来生,那么她现在就可以和早逝的爱人团聚了。
得本和金秀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铺子时开时关,也没有用心经营上一天。最后,干脆让给了别人经营,没收一分钱租金。
钱有多少是个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花就行了。
永梅太无聊。原来有个工作,参观参观,调研调研,讲个话,发个言,迎来送往,日子还好对付。一旦退下来,和家庭主妇没有什么两样,没人邀请,没人恭维,没人央求,没人理会。时间长了,好多人也不认识你了,你也不认识别人,出门连打个招呼的人也没有,永梅一下子老了许多。
国庆说:“去我公司吧,去想干啥就干啥,完全随心。”
永梅说:“干业务,我是外行;搞公关,已是人老珠黄;扛麻袋,提不起几两,我还能干什么?去了,也是丢人现眼。”
国庆说:“我比你还大两岁,再过两三年也是六十的人了,我还是闲不住。钱对于我个人来说,三辈子都花不完。可是,我还有梦想,我想得到更多的钱,回报这个社会。你不见,社会上穷人还是一堆一堆的,特别是那些残疾人,那些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他们一有病或出个灾祸,就一贫如洗了。作为一个企业家,总不能熟视无睹吧。”
永梅说:“你钱再多,也救不了所有的穷人。要想救穷救贫,输血是不行的,只有造血,才能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境遇。”
国庆一把拉住永梅的手说:“不愧是当过领导的,站的高,看得远。我想设立一个慈善中心,请你负责这方面的工作,你看好不好?”
永梅忽然来了精神,说:“你这个主意不错,我可以试试。”
18
纳氏营销国际总部多了一张牌子,白底红字,“慈善中心”几个大字格外醒目。年永梅担任主任。揭牌第一天,永梅对闻讯而来的记者宣布:“纳氏营销国际第一笔善款十万元,捐给汶川地震灾区;第二笔,共二十万元捐给北京奥运会。”
无数的闪光灯对准了年永梅,使她又仿佛找回了青春。
慈善是义举,捐款很方便,一句话,几十万,上百万一分钟就出去了。可是光捐不行,捐了没有效果也不行,永梅陷入了沉思。
纳国庆去机场接孩子去了。纳鑫在伦敦攻读了四年学位,又在当地实习了两年,终于又返回了故土。
纳国庆早想把纳氏营销国际交给纳鑫打理,但觉得他还有点嫩,就任命他为副总裁,先磨练磨练再说。
儿子归来,令永梅喜出望外。听国庆说要让纳鑫当副总裁,一脸的狐疑,对国庆说:“我看还是让他先到基层砺练砺练再说。”
国庆觉得永梅说的也对,就说:“先让他搞搞慈善工作也成,常怀慈悲心,才能走正道,随你去吧!”
永梅说:“刚好,早上接到红海那边的邀请,在那里要召开一个慈善事业研讨会,让他也去见识见识。”
说走就走,纳鑫驾着车,娘俩离开市区,直去红海。
高速公路向荒漠深处延伸,一路走去,两旁巨大的风车阵跃入眼帘,在微风吹拂下,不停地旋转。公路两侧绿化带上刚种的树苗,已经绽开了新芽。远处,硕大的喷灌机正在作业,喷射出的细小水滴在阳光下塑造出一圈一圈的彩虹。永梅娘俩被这美丽的景象所吸引,流连之间,一列火车风驰电掣般从东而来,顷刻间有隆隆西去。
终于又看见罗山了,永梅满怀兴致地看着远处的风景,让她吃惊的是,原来的戈壁荒摊已是楼宇栉次鳞比,田园成荫。马路两侧,葡萄苗正在拔节吐翠,道边的鲜花已经绽出蓓蕾。
进入街区,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到了政府楼下,区委、政府四大机关领导早已经恭候迎接。永梅刚一下车,新任区委齐书记赶忙迎上前来,握手问好:“欢迎,欢迎,欢迎各位领导,企业家光临我区参观指导!”
永梅说:“我这是第二次来红海了。十年前,我来过一次,那时刚开发建设,没想到十年间变得都认不出来了。”
齐书记说:“是啊,十几年是暂短的,但是移民群众却创造了神话,硬是让千年荒漠变成了绿洲。当然,与党和政府的正确领导和企业家们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永梅说:“惭愧,惭愧,我们纳氏营销国际还没有作为,我们来迟了。”
齐书记说:“不迟,不迟,这里是百业待举,需要社会各方面的支持啊!你们纳氏营销国际这几年业绩不错,需要在这儿投资的话,我们区委、政府将全力做好服务工作。”
夕阳西下,齐书记见客人陆续到齐,发表了简短而热情的欢迎词,并说:“明天,我将带大家到菊花台看看。”
永梅望着高远而明净的天际,欣喜异常,那边夕阳正红,蔚霞满天。
19
菊花台,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却是一个普通的移民村庄。红海区党政领导陪同应邀而来的企业家们参观了这个搬迁建成不久的村庄。一进菊花台,永梅就感觉这个村子不一般,不然,区上的领导要领大家到这里来。村容还算整洁,政府统一规划设计建造的房子,整齐划一,错落有致,而一进农家,跃入企业家们眼帘的是破旧的床铺,褴褛的衣服和肮脏的面孔,他们见人来,都怯怯地立在墙角或旮旯处,看着不速而来的客人,眼光呆滞而迷茫。家家都有残疾人,傻、瘸、聋、哑,个个类型都有,程度不一。见有人来,有的偷偷离开了,有的眦着牙傻呵呵地笑,有的无动于衷,对来人根本无任何反应。
永梅走进屋子看了看,里面的气味足以让人窒息。她看看吃的,虽然还有白面,做出来的馒头却像铁块一样坚硬。衣服虽然也是新的,但垢甲已经改变了布的颜色。家家都有自来水,个个却是蓬头垢面。这就是菊花台,一个残疾人口占总人口百分之三十的小村子的现实。
企业家们看了,不由自主地掏出随身带的钞票,递给一个个失聪无慧的同类。
齐书记说:“让大家来,我们既不是暴露社会保障的缺失,也不是宣扬我们工作的努力。让大家来看,即不想赚去大家同情的眼泪,也不想掏大家的腰包。我们让大家来,就是要展示一个现实:在脱贫致富奔小康的道路上,我们身旁还有像菊花台一样,有数以百计、千计、万计的残疾人。虽然他们有政府的资助,但政府的资助是有限的。他们没有希望过正常人的日子,更不要说奔小康了。今天,大家纷纷慷慨解囊,令我感动。但我们的行为只能救他们一时,而救不了一世,这个问题我就交给各位企业家去思考了。”
“我们出更多的钱,剜了他们的穷根不就得了吗。”
“我们帮助他们看病、康复,帮助他们上学。”
“我们企业可以招收残疾人家庭中健全的成员到我们企业工作。”
“我们可直接招收有一定劳动能力的残疾人工作。”
“我们……”
齐书记说:“大家说得都没错,但却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残疾人的康复、治疗、教育、工作和日常生活保障,需要建立一套完善的保障机制,保障机制容易建,而保证这个机制正常运行的先决条件就是资金。没有钱,什么事也办不了。可怎么才能有钱呢?我总不能天天向大家伸手要钱吧?你也不可能天天有钱施舍或资助吧?我想,我们对残疾人的资助要‘造血’,而不能‘输血’。输血只能维持一时,救不了他的命。只有造血才能让他成为健康人。”
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齐书记说:“我在这里算是抛砖引玉。回去后,大家在研讨会上充分发言,各抒己见,希望听到大家的真知灼见啊!”
永梅说:“齐书记说得是太好了,给我启发很大啊!”
齐书记说:“年老是我们的前辈,既有多年的领导经验,又有这样大的一个家族企业,您的话我们要特别重视啊!好,我们回头再聊。”
返回菊花台,中午饭没有吃成。一想到菊花台,那一幕幕就在眼前旋转。永梅随便吃了一点,就回到宾馆想事去了。
下午要开研讨会,说些什么呢?永梅在思考,自己虽然退休了,但毕竟当过领导,一个副厅级退休干部的话,还是不好说的。说些隔靴瘙痒的话,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说的太实了,未免有些喧宾夺主,还是不说为好。正难为间,儿子进来了,眼前突然一亮,何不让这孩子锻炼锻炼。是金子,就让他借点阳光;是璞玉,也得雕琢雕琢。
“小星星。”永梅喜欢喊儿子的小名,“下午研讨会上,你发言吧!”
纳鑫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说:“我?让我发言,没搞错吧!那么多企业家、老前辈,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永梅说:“你就代表你爹,还有我表个态,当然,你有什么好的想法,也可以说出来。就这么定了,我根据情况,也可补充补充。”
下午的研讨会,还是齐书记主持。为了让大家充分发表意见,齐书记先让企业家和学者们发言,他不停地记录,时而露出会意的微笑。
轮到永梅发言,她站起来,指着纳鑫说:“他是我儿子,也是我们纳氏营销国际未来的掌门人,就让她代表我发表一下意见吧。”
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纳鑫站起来说:“各位前辈,各位领导,大家下午好!作为晚辈,我本不想发言,但娘有命,我不得不从。”
“好,好,好!”有人鼓起掌来,“年青人懂得孝道,这本身就是善。好,说下去。”
纳鑫说:“慈善是一个世界性的话题。国外有些国家比我们做得好,将慈善事业写进了法律,有严格地办事程序和常设机构。我们国家是最早提倡慈善的国家之一,虽然也有慈善机构,但慈善活动多为人们的自觉和自愿行为,还没有专门的法律进行规范和约束。九九年国家出台了《公益事业捐赠法》,但真正的《慈善法》还在研讨之中。”
热烈地掌声打断了纳鑫的发言,纳鑫谦虚地说:“班门弄斧,见笑,见笑了。”
纳鑫继续说:“今天上午,参观了菊花台,感触很深,同时也明白了区党委和政府的苦心。我在这里表达三个意思:一是对区委、政府提出来的‘造血’性帮残济困表示赞同;二是作为企业和企业家要树立‘慈善’意识,把慈善事业作为企业的有机组成部分,是应尽的责任。三是要找出企业与慈善的结合点,要讨论如何在做大做强企业的同时,发展慈善事业,实现企业发展和慈善事业的双赢。”
又是热烈的掌声,底下传来窃窃私语。
“没看出来,年青人还真有两下子。”
“听说是留过洋的博士。”
“老虎不下狼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
……
纳鑫还想进一步论述,却发现母亲拽了拽他的衣襟,就坐下了。
会议继续发言,内容大同小异。中场休息,齐书记走进了永梅娘俩的休息室。
纳鑫正在询问母亲为什么不让他说下去。永梅说:“那么多人,你怎么能霸占住说话呢?要表达,有的是时间。”见齐书记进来,忙收了话题,给书记让座。
齐书记说:“年青人说得好极了,我正听得入迷,你就不说了。你看,我私下又来讨教了。你能不能把那个第三点说得在具体点,让我这心里豁亮一些。”
纳鑫说:“不敢说讨教,我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书记不必当真。”
齐书记说:“我还真当真了,愿闻其详。”
纳鑫看了母亲一眼,母亲点头。纳鑫说:“像咱们红海这个地方,最有利的资源是什么?是土地,其次是区位优势。书记可以在这里设立工业园区,用优惠的土地或者采取零收费的办法,吸引企业家到这里办厂兴业。首先让企业在这里得到投资回报,政府可通过征取利税的方式,积累财政收入,再用这些收入改善残疾人的待遇,帮助他们康复治疗,不是一条捷径吗?”
齐书记激动地站起来说:“年青人啊,了不起,和我想到一块去啦!”
最后的研讨会,话题集中在了一点上,那就是如何把企业和慈善事业做大做强的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讨论。
齐书记总结说:“我们今天的讨论归结为一句话,就是:把慈善与产业有机结合,打慈善牌,举慈善旗,走慈善兴业之路,将传统的救助型、补助型输血慈善提升为现代的产业型、发展型造血慈善的新理念,开创慈善事业的新局面。”
会场上响起了经久不息地掌声。
齐书记最后说:“我们欢迎在座的各位企业家到红海来创业,我们已经规划了二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作为企业投资办厂、办公司的用地,我们不收企业一分钱,我们只通过税收这个渠道筹集慈善资金,不会加重企业负担,请大家放心来投资,我们为你保驾护航!”
会议结束,永梅对齐书记说:“我们纳氏营销国际决定在你们这里投资三个亿办厂,专门收储和加工红海的农副产品。除了你们的税收之外,我们获得的利润再拿出一半捐给慈善事业。”
齐书记激动地拉住永梅的手说:“老领导,老前辈,您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啊,为弘扬慈善美德做出了表率啊!我代表红海二十万移民感谢您,感谢纳氏营销国际!”
说完这句话,他有个念头立刻涌上心头。
送走客人,齐书记还在苦思冥想。他和年永梅在说话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可是那个想法很模糊、很零碎,一时却想不起来。但他那个想法肯定闪现过,自己没有抓住,那可能就是文人所说的灵感吧。
工作之余,他把那天最后和永梅说的话打印在纸上,贴在床边,一躺下来就看,看能不能让灵感再来一次。
他左看右看,忽然他想起来了,那天送客人们时冒出的念头就是给新规划的工业园区起个名字,这个名字就叫“弘德”。
他兴奋地拿起电话将这个情况报告给市长,市长说:“好啊,好啊,这个名字好,既响亮又有寓意,意义深刻啊!最近,省里正在打造‘黄河金岸’,不妨我们也打造‘黄河善谷’吧。市里决定在滨河新区也建立一个工业园区,你们那个叫‘弘德’,这边这个就叫‘立德’吧。”
齐书记立刻取出毛笔,写下了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弘德!
20
永梅和纳鑫回到家里,将在红海的所见所闻一一讲给国庆听。纳国庆静静地听着,直到他们征询的眼光和国庆相遇,纳国庆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永梅说:“我已答应我们纳氏营销国际那里投资三个亿办厂,专门收储和加工红海的农副产品。除了他们的税收之外,我们获得的利润再拿出一半捐给慈善事业。”
纳国庆盯着永梅足足看了三分钟,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娘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国庆笑罢,说:“知我者,非永梅莫属也。我完全同意你们娘俩的想法,但我还要补充一句,我们在红海的利润不是一半,而是全部捐献给慈善事业。”
纳鑫开玩笑地说:“老爹下半辈子不食人间烟火了?”
纳国庆说:“哪里,哪里,我还有一个当总裁的儿子,他不会不给我半碗粥喝。”
娘俩被国庆的风趣逗笑了。
永梅担心地说:“你真要把纳氏营销国际交给小星星?”
“是的,他都多大了,再说还有你的辅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好啦,从明天起,你就是纳氏的总裁,你要以红海慈善事业为起点,励精图治,再创纳氏新的辉煌。”说完,期许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儿子脸上。
“黄河善谷”的品牌已经深入人心,弘德工业园区在隆隆的机声中拉开了建设的序幕。齐书记一天三次往园区跑,规划、考察、施工、剪彩,一个个活动忙得不亦乐乎。
忙,但心里很高兴。刚刚与燕山石化签订了年产7500吨棚膜滴灌带项目,国家烟草专卖局的香烟包装盒生产项目又要开工,紧接着神华宁煤集团无偿援建基础设施项目和纳氏营销国际的农副产品加工基地的开工仪式又要举行。
弘德工业园区一日一变样,到处是彩旗,到处是机器,喜庆的锣鼓声刚止,那边又响起了鞭炮。齐书记刚与企业家握手告别,又被记者围上,他乐得合不拢嘴。
纳鑫带着一千人的施工队伍,开进了弘德工业园区,占地一百公顷的收储仓库和加工车间已经拔地而起。入夏以来,他进驻工地再也没有回去。公司总部有老妈经管着,他放心地投入到了这个不为自己挣钱的项目上。
齐书记看着企业家和工人们在荒滩戈壁上鏖战,心里不是个滋味,但能做的只是送来了罗山脚下的矿泉水。
纳鑫从小在蜜罐里长大,那里受得了这苦,不到半个月,人变得黑瘦黑瘦,衣服也赃得不敢见人了。
忽然,一个电话打来,他兴奋地跳了起来,忙忙找水洗脸、梳头、换衣服,却找不到一件干净的工装。
正忙乎间,一辆轿车已到跟前,车上走下一位风姿绰约的英国女子,她是纳鑫的老同学兼情人哈瑞。见到纳鑫,哈瑞喊了一声“小星星!”便扑上去,紧紧搂住纳鑫的脖子。
纳鑫被女子的举动臊得红了脸,低声说:“哈瑞,这是在中国。”哈瑞一听,立刻松开手,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差点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纳鑫赶忙给她戴上太阳帽,说:“这里太阳很毒,小心晒破了你的皮。”
哈瑞转过身,发现一个男人盯着他看,摆了摆手,用生硬的汉语说:“嗨,我是他媳妇。”
纳鑫说:“别胡说,他是我们这儿的书记。”
哈瑞一脸认真地问:“书记?书记是什么东西?”
纳鑫赶忙捂了哈瑞的嘴,说:“不知道不要随便问,他是领导。”
哈瑞笑着说:“我最崇拜领导。”
齐书记的手机响了,他赶忙接听。说了两句,挂断电话,说:“我媳妇也来了。”笑了笑,转身飞奔而去。
哈瑞不解地问:“他也有媳妇?”
纳鑫吻了哈瑞一下,说:“不是媳妇,是老婆。”
21
国庆和永梅听说儿子谈的对象要来,早早穿戴一新,打扫完屋子,急着做饭。永梅亲自主刀,鸡鸭鱼肉,瓜果点心,整了几十大盘。
国庆一会儿喝茶,一会儿掂着脚尖到门外转上一圈。永梅说:“媳妇还没来,小心把公公的腿跑细了。”
国庆说:“转惯了,转惯了。”
永梅说:“这媳妇儿头一次上门,该叫你爹呢还是叫你叔叔呢?”
国庆说:“想叫什么都行,只要不喊大哥就行。”
永梅“哧哧”地笑,说:“你以为你是三六,还是十八。”
国庆刮了胡子,穿了西装,连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猛然看上去,还真看不出他的年龄。老两口一边说笑,一边等媳妇儿到来。
又过了一个小时,纳鑫和哈瑞终于露面了。纳国庆站起来准备迎接,却被永梅拉住了,说:“要学会当公公。”
纳鑫上前喊了声“爹!妈!”
哈瑞也紧跟着喊:“爹!妈!”显然纳鑫进行了培训。
纳国庆应了一声,端详了半天这个媳妇儿,还真是俊,没有一点弹拨。
国庆问:“叫什么名字啊?”
哈瑞说:“我的英文名字叫哈瑞,中国名字叫蕊蕊。”
国庆说:“好,好,这个名字好听。”
永梅一古脑儿将所有的鸡鸭鱼肉、瓜果点心端上桌,让哈瑞吃。哈瑞说:“太多了,我吃不完。”永梅想,压根就没想让她吃完,“吃吧,吃不完了兜着走。”
哈瑞不明白永梅的意思,拿眼睛问纳鑫。纳鑫说:“妈妈让你吃不完了带走。”
哈瑞说:“不要,带着太麻烦,我还是吃完的好。”
纳鑫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纳国庆将公司管理权完全交给了纳鑫,有永梅、倩文和西妹三位长辈辅佐,纳鑫完全放开手脚去干。他让永梅担任了公司副总裁,哈瑞为总裁助理,罗西妹任财务总监,刘倩文任红海弘德工业园区收储与加工公司总经理。
2012年的秋天似乎比往年来的要早一些。白露刚过,天气变得格外冷清,树叶开始变黄。纳国庆修订完《西班牙经典故事》最后一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在窗前看来来去去的人流,他忽然觉得那些匆匆忙忙的身影犹如忙碌的蚂蚁,他们都在生存寻觅、搬运、储藏,甚至争斗、火并、厮杀,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活着或更好的活着。
他忽然想起了儿子,已经多日没有见到儿子的身影,着实有些想念。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人一老,怎么就那么脆弱?”但还是挂通了儿子的电话。
“在哪里?”
“老爹好,我在红海。”纳鑫的语气里充满了激情和阳光,“你要不要过来,这里太有意思了。”
纳国庆说:“好,爹也想你了,明天吧,明天我和你妈一块过来看看。”
纳鑫说:“一定要来啊,我们恭候大驾!”
纳国庆一笑:“这小子,一点也不像我,总那么疯疯癫癫的……”
纳国庆答应的事,无论如何也要办到,童叟无欺。哈瑞驾着车,载着他和永梅向红海进发。虽然临近中秋,但草木依然葱茏,沿途却已有红枣叫卖。纳国庆卖了几斤红枣品尝,香脆甘甜,但牙口不济,尝了两颗只好作罢。
一到弘德,纳鑫、刘倩文已在门前等候,后面是公司员工排成的长队,夹道欢迎。纳国庆敲了纳鑫一下脑壳,说:“这小子,搞得像迎接国家元首似的,让你老爹连路都不会走了。”
“纳总裁好!”两面员工齐声呼喊。纳国庆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们招手。
“哎呀,纳老先生亲临红海,怎么不打个招呼,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齐书记从人群中挤过来说,有些气喘,却满脸笑容。
纳国庆握住齐书记的手说:“你是这里的父母官啊,你们可做了一件大好事!”
齐书记说:“哪里,哪里,我们只是穿针引线,有功于红海老百姓的还是您哪!”
纳国庆说:“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纳国庆一行在众人的陪伴下,视察了厂房、车间和职工生活区,满怀兴致地说:“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纳鑫说:“这里百分之八十的工人是本地的,还有百分之十的残疾人。”
纳国庆说:“好,就要这样。”忽然他想起一个问题,问:“这里的工人工资有多少?”
纳鑫说:“最低的超过了两千。”
纳国庆满意地点点头:“还行!”
齐书记说:“我们已经用贵公司的善款建起了残疾人康复中心。”
纳国庆惊喜地说:“懊,这么快,这我得去看看。”
在红海残疾人康复治疗中心,二百多名残疾人正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进行康复训练。见纳国庆一行到来,残疾人用不太清晰的语言齐声说:“纳先生好!”
纳国庆激动地说:“大家好!”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花,他对随行的齐书记说:“我商海奋斗了几十年,只有今天我才觉得有成就感,可惜我老了。”
齐书记说:“纳老虽已暮年,但壮心不已,是我等学习的楷模。我代表红海二十万移民感谢您!”
纳国庆说:“不要感谢我,要感谢党和政府的好政策啊!”
22
纳国庆红海之行,使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物质不断富裕的情况下,还有众多的贫困和残疾人口需要社会的关怀,作为企业和企业家身上的担子还不轻哪!
农历八月十五,是中国万家团聚的日子,纳国庆还是把家人都召集了回来。
他说:“平时大家都忙,今天借这个日子,把大家召集起来,我有几句话要说。”
他顿了顿,继续说:“老爹老妈健在,我还不能说老,但年岁不饶人了。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纳氏营销国际要站出来,带个头,成立具有众多企业家参与的慈善中心。刚我们一个企业是不够的,我们要提出倡议,让更多的企业联合起来,把慈善事业做大做强。这个工作由小星星来完成。”
纳鑫说:“我一定办到!”
国庆说:“第二件事嘛,我想去英美等国家考察考察,利用这次考察的机会,去看看我的英国亲家,顺便提了这门亲事,等我回来,就给你们成亲。”
哈瑞说:“老爹,我们会成亲,不麻烦您老人家。”
大家哄堂大笑,弄得哈瑞不知所措,瞪着眼问:“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纳鑫说:“没错,你永远是对的。”
笑过之后,纳国庆说:“过了这个秋天就是2018年了,国家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了,考察回来后我要写本书,把这四十年的经历好好总结一下,算是给祖国献礼了!
一家子鼓起掌来!
2018年的春天如约而至,中国民营企业家考察团就要出发了。纳国庆和年永梅作为考察团主要成员将飞向欧罗巴。
机场上,一架国产c919大型客机正在迎接它的第一批客人,纳国庆挽着永梅的胳膊缓缓走上舷梯,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阿若教授,想起了黄土岗的老队长,想起了马丽、刘倩文和罗西妹,想起了他和父母在小羊圈里艰难地挣扎的情景,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和历历往事在他脑海里旋转、翻腾,眼泪禁不住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机场的喇叭里忽然播放器轻快的音乐,那是春天的故事,春天的旋律!纳国庆的心里一股暖流在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