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赋（组诗）

○百年以后

将我的坟冢

夷为平地吧。认识我的人

都已不在，墓碑上的名字

不如一枝野花，一枚浆果

甚至一缕清风，于这面山坡

更为重要了

原地，种上一棵树。最好是杏，梨

沙棘也行。在辽西，这些平民树种

会有更多的同伴，不孤独

能在熟悉的山坡为一棵树

提供肥料，滋养它开花，结果

你看，风过枝头，沙沙。应是

一个被遗忘的人，在笑

○落日赋

秋风将落日吹到了西山顶

还将一个人从剪子胡同

吹到了长江西路

他抻了抻衣袖，试图裹紧愈加单薄

又疲惫的肉身。落日将他

投射到了冰冷的水泥路面

傍晚，在落日斜映的长江西路

与中山大街交叉口

如果你看到一个人突然躬下身

他未必是臣服于暮霭与秋凉

他或许只是，在安抚自己

被落日拉长的身影

○凌水谣

凌水不会为谁停止流淌

更不会，为谁回头

有太阳的日子，凌水

可以为一个人发光

大旱之年，凌水以羸弱之躯

喂养上下游万千子民

丰沛之日，凌水摇橹撑船

送游子远行求知

凌水无言。多少年了

有人长久地沉于水底

有人在岸边择一高地

撰文，立碑

○火车

落日悬垂，一列火车

正驶进王村。屋顶的炊烟

专注于制造暮霭

乘火车离开的人

有的，不会再回到王村

挥舞皮鞭驱赶羊群的少女

后来，都成了母亲

火车终究会驶出王村

就像黑夜很快降临到辽西丘陵

又会在黎明的汽笛声里消失

○偶遇

雪还在下，黄昏

已低至头顶。除了深青色的

凌水像一处暗伤，王村

将深陷一个白色迷局

村头大槐树下，一只

遛弯的比熊与我短暂对视

便抛下一个人的殷勤探问，披一身白

扑向漫无天际的白

它也想趁着这江山白如宣纸

画上自己奔跑的足迹——它不知道

如果雪继续下，我们的努力将

先被夜色涂黑，再被黎明染白

○当我老了

那张长椅还摆在岸边

风雨已经剥去了

上面的油漆

两个人仍坐在暮光里

老太婆还在絮叨，可我

已听不见近处的水声

微风还如当年那般和煦

它能吹开我漏风的嘴

向那个絮叨的人，说出

埋在心底，一生羞于表达的

三个字吗？

○惊蛰

那块空地

遗失了鸟声与虫鸣

急需一场惊雷唤醒——

母亲便可以推开柴门

给它松土，浇水，筑畦

让宿根的植物透透气。农家日子

开始透出新鲜与湿润

其实，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想象

那块空地，已遗落在百里之外

南山路远，惊雷再响却不能唤醒

沉睡的母亲。老家一块空地

枯守一扇失修的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