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木鱼（外五首）

夜宿木鱼

推开窗，是绿色浓郁的茶山

月光洒在坡上。月光也均匀地洒在

木鱼镇一家客栈的窗口。那里

一个旅人正站在月光的对面

我是来神农架看野人的，野人

常在夜间出没。他们吞食林间的野果

也吞食银色的月光。夏日的木鱼镇

劫后余生的月亮替主人送来茶香

野人不会去采茶。我也不会

采茶女穿碎花的蓝半袖。她们晨起劳作

夜有好梦。她们唱好听的采茶曲

在采茶女眼中，我也是野人

雾中登凤凰山

从下寺广场望过去

云接寺的飞檐在雾中露出一角

似乎在给登山人指点迷津

上山的路被雾与浓荫遮蔽

但虔诚的香客不断涌入，并迷失

雾还在扑向身后的一棵菩提树

我站在菩提树下犹豫不决

山顶的寺庙香火鼎盛，雾中的菩萨

应该不缺我默念的几句经文

脱困（题图诗）

你看到的茶香袅袅

书香寂寂，是许久前的事了

我的书房简陋，但我的内心刚强

“神赐给我们不是胆怯的心”*

神赐予我们春天，当然会

赐予我们流水与桃花。忘掉

香茗与圣经，登上春天的游船吧

“把船开到水深之处，下网打鱼”*

独居陋室品茗与诵经之人

终与世界和解。他放下一生的

谨慎与惶恐，挥拳击碎暧昧的玻璃窗

“人间有书中与茶里道不出的况味”

我的村庄

我的村庄像大海一样宽容

它容许风沙吹黄天地

也容许梨花开遍原野

它容许山羊在坡上如履平地

也容许村西的鳏夫老赵

幼年坠崖断腿不治，跛行一生

它容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也容许逃婚的村花跑出大山

多年后，带回一个无父的幼子

我的村庄像慈父一样宽容

它容许我用文字歌颂它批判它

待我落叶归根，它仍给我留了一方

大小适宜的埋身地

茶锈

我宁愿相信

那是茶叶在炮制过程中

留下的伤痕。经由喝茶人的

唇齿，附着在杯沿儿上

而不是像铁一样

经历风吹日晒雨淋

表面便衍生出顽固的氧化物

茶锈很容易擦去

就像那些在工地劳动的乡亲

他们身上的伤痕

都被破旧的工服遮掩着

听不到他们喊疼

过年时，他们允许妻子轻轻吻上去

就像以唇齿，摘下一枚枚勋章

凌龙山公墓

在一片墓碑林立的山坡

一片青松翠柏掩映的山坡

那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坟茔里

躺着达官贵人与贩夫走卒

清明时节，他们一同接受

孝子贤孙的叩拜，一同接受

水果，鲜花，纸马的供奉

以及悲伤的倾诉与嘱托

放下生前恩怨纠葛的凡人

他们安静地躺卧在春天里

对这个乍暖还寒的世间

再无期许与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