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八首）

1.尽头

小路蜿蜒着

向山顶延伸

不是油漆路面，但铺设了

足够多的阳光。裸露的红土

像远去的亲人

古铜色的皮肤

光阴忽明忽暗，我无意

在其间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清风正被松针带向高处。小路尽头

开了几朵野花，不知其名

放着一处孤坟，墓碑陈旧

碑文不是一首好诗，但能传世

2.扪心

从东非大草原回来

我抱着一块石头

落在草叶间的这块石头

被一只非洲蚂蚁视为大山

视为它的乞力马扎罗

我为什么要带回乞力马扎罗

我为什么不能一同带回

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以及

那只膜拜神祇，虔诚的

弱小的非洲蚂蚁

3.修行

在建的高楼如道场

脚手架上的忙碌

与辛劳，是一场修行

头戴安全帽的劳动者

大都衣衫褴褛

这并不影响，他们也有一颗

朴素的，虔诚的修行之心

苍天在上，但时有雷霆与风雨

厚土在下，修行即是俯视

尘世如牢，苍生如蚁

既然悬空避无可避，那就做一个

顶天立地的布道者吧。愿

“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勤者有其业，劳其有所得”

4.凌河滩

风还像从前一样

吹着你心心念的凌河滩

河水混浊了一些

像是流逝中裹挟了太多

无法钩沉的往事

此岸与彼岸仍然

遥遥相对。距离没有拉近

也没有推远

手捻黄沙，仍能找出

旧时的泉眼。啜饮一口甘甜

当你扶额起身，头顶金乌初坠

如水的清辉，笼罩了滩涂之上

一个久违的故人

5.母爱

一只兔子引领着我们

朝着童年的纵深处

奔跑。它偶尔停下，回头

眼中有抹不去的恐惧与哀伤

我的小伙伴

用打着补丁的粗布上衣

轻易就罩住了它

那个秋天的下午

我抬起的手指迟缓而凝重——

草丛深处一个逼仄的洞口

一窝幼小的兔子正挤在一起

一窝幼小的兔子

一直挤在我们逼仄的童年

懵懂。不安。红眼

6.一把伞

撑伞人就要走到世界尽头

一把伞可以用来遮雨，也可以

遮阳。现在，他用这把伞

遮住了内心

高楼曾是无伞人的庇护所

现在是上帝在人间

遗落的墓碑。一场大雨

在阳光用尽后降临

伞合上，撑伞人的内心

才能打开。星空在头顶

幕墙在脚下，世界尽头不过

一角方寸地，可缓缓

收于一把伞里

7.稻花香里

心跳那么快——这一畦

顶着初夏阳光分蘖的稻秧

多像一群殷勤探看的妹子

让近乡情怯之人，按下了

久违的怀想与愧疚。稻田之外

名唤灰灰菜，马齿苋，菖蒲，龙葵的

植物们，正在重新统治原野

心跳那么快——如果你还在纠结于

稻花香里的坚守或离去，凌河水

更像时间，一任自己的奔突与流逝

河对岸，那个顶着扎兰营名头的

小村庄，像我们年迈的父母

多年来偏执地背倚柏山

怀抱寡言与木讷

8.白鹤

我的两只白鹤朋友

并没有被芦苇围困

它们专注于在水中觅食

天空是强大的背景

警报已解除，世间

不会再有冷枪窥伺

白鹤只管安心地在芦苇丛中

相爱，交媾，并孕育新的生命

两只幼鹤就依偎在身边

它们还在等待父母投食

它们羽翼未丰，还不能飞过芦苇荡

去触摸危机重重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