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组诗）

大暑

北望柏山，酷热中

氤氲着水汽

起伏的峰峦有遗世之美

太阳是一帖煮沸的良药

贴敷于胸前，循冬病夏治之方

可祛除这半生郁积心底的寒意

行至中年，又逢大暑

辅以一场温中理气的雨水

或能抚平胸中的丘壑

再望柏山，山顶正溅起密集的光点

它们落下，消失，周而复始

像我攀爬一生，无法治愈的暗疾

喊海

一个人站在海边

双手卷成喇叭放声呼喊

喊着喊着，突然泪流满面

喊着喊着，身躯

弓成了弯月

一个人怀揣多大的冤屈

喊声才能压低波浪，才能

令潮汐退隐，海水枯干

重见天日的珊瑚树，高举着

巴颜喀拉山遗失的雪粒

蒲公英

春天快结束时，我带着一个小丫头

站到了山坡上，看蒲公英开花

看白色的精灵飘落凡尘

它们有时会因为小丫头的追逐

而改变落脚点。它们轻盈，率性

但不会飘出这片山坡。第二年

原地会泛起锯齿状的新绿

许多年过去了，春天还没结束

蒲公英还在开花。而我已离开那片山坡

漂到了遥远的城市

又过去许多年，女儿离开我

去了更远的北方

机帆船

为了拯救一条河流

人类先是学会了游泳

后来，睿智之人发明了竹筏

羊皮筏，木船。渡人，也载物

直到有一天，河面上出现了

突突突的机帆船

机帆船奔波在两岸间

运送相聚与别离，有时

也运送甜蜜的爱情与

粗鲁的叫骂，以及隐秘的

一夜情，婚外恋。更多时

突突突的机帆船

承载朝露，暮霭与炊烟

无论泊靠多少个码头

月亮升起时，它们还是喘着粗气

爬回了熟悉的船坞

夜幕

神在幕后打坐

为了监视人间

他们在大幕上刺出小孔

漏下了点点星光

为了保证供奉，神每天

拉开一次大幕

让阳光普照万物

年复一年，众神不死

因此并不是星星多到

数不胜数，其实是

夜幕早已漏洞百出

经常有神不小心掉下去

有的只是跌落凡尘，有的

直接堕入了地狱

菜刀

为了防身，我买过

一把菜刀

遇警察临检，替我

从车子里翻出了

十八子作

这令我时隔多年想起

为了防身，我买过

一把菜刀。它躺在汽车的

手扣里，刃口锋利

沉默如斯

露天电影

需要一场足够深沉的黑

以及一幅长宽适宜的白

需要一群站着或者坐着的乡邻

以及一段家长里短的寒暄

放映员，请熄灭灯光

让胶片在记忆深处缓慢旋转

有人善于在黑白背景里

构筑斑斓的梦想

而我是那个钻到幕后的孩子

我所沉浸的情节与你们并无二致

还有那样宽容的夜晚吗，一个人

穷其一生，只想看清事物的反面

给母亲拍照

阳光正好

花开的也正好

她的微笑正好朝着

一个固定方向

我高举手机

半跪着将她，以及她

身后的青山，绿树

一并收入镜头

哦，我需要告诉她

手机现在也是相机

2003年，我用卡片相机

拍过她虚弱的微笑

现在，这张照片依旧清晰

贴在对面的墓碑上

惊堂木

这段质地坚硬、纹理细腻的

紫檀木

天子一拍震山河，丞相一拍

佐朝纲，元帅一拍惊虎胆

县令一拍审四方

我不过一介书生，手中镇纸

是一块打磨的

廉价石头

纸页上被压住的分行文字

寡淡，潦草，平平无奇

家中婆娘河东狮吼

我惊恐的五指，经常

擎不住这八两顽石

外卖

早已过了饭时

宿醉初醒，我又点了外卖

送达时，我径直打开了食盒

那个戴着头盔的小哥

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