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之北（组诗）

足迹

新土已耪平，芳香弥散

父亲为春天摆放第一张画布

猫咪不请自来，它是天生的画家

举手投足间，梅花落满庭院

凌河滩正重置春风浩荡与秋意阑珊

父亲怀揣一枚落日走向远方的堤岸

他的身体那么单薄，人间路那么坚硬

没有一场雪，我如何能够复刻他的足迹

栅栏记

那一排木制的

白色的低矮的围墙

稳定，精致，简约

从来都没有隔绝什么

猫咪抖抖身的土

就穿过了它

牵牛花载着嘤嘤的

蜂鸣，就爬上了它

墙外预设了一条

青石小路。草色稀疏

或可通往尘世

燕山之北

如果你还耽搁在华北平原

那你一定没有见过一场雪

已经下在燕山的背后

但不影响燕山巍峨如初

一场雪不足以将燕山打败

所以它只能覆盖燕山北部的

村庄，田野，树木，河流，以及

行走在北方的我和我的乡亲

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恪守与怀念呢

燕山北部的月光比灯光明亮

乡亲们在不断提醒，要提防雪中的陷阱

提防那些无法识别的爱与洁白

松木梯子

拉开窗帘，由左至右，会陆续

露出阳光，露出阳光普惠下的万物

麋鹿在林中奔跑，枇杷在树上成熟

微风吹过草尖。这平静而有序的世界

正被院中一架松木梯子抬向高处

斗室内抱膝独坐的孩子，她是否知道

心爱的玩具熊已深陷囹圄

我们如何将一把椅子或一堵墙推倒

让光线引领着被黑暗囚禁的少女

沿一架松木梯子，到达明媚的屋顶

老家的戏台

每一座戏台上都有过

锣鼓喧天与爱恨情仇

当戏台沉寂下来

春风吹过，石缝里会长出杂草

秋收时节，平展的台面

会铺满谷粒

我曾在大队部的宣传栏里

看过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

老家的戏台上

一排五花大绑的人跪着

背插不同名号的木牌

台下也一样站满了观众

银杏树

海河路五段的银杏树

悬挂过绿叶，黄花，白果

驻留过风雪，飞鸟，落日

黄金一样的时光转瞬即逝

这么多年，始终对它不离不弃的

是一只黑色的鸟巢

白露

晨跑于河边

见水中菖蒲叶上

挂满了露珠

这刀锋上的洁白与晶莹

让郁结多日的心火

消弥了几分

遵医嘱，已服药数周

方剂中有熊胆粉，半枝莲，党参

女贞子，芫荽果，沉香，香青兰

石菖蒲，当归等数十味。半生跋涉

只知药涩，不明药理

母亲在世时常说

人间有再多苦

都得逼自己吞下去

只为按住体内

越来越多的痛

老宅

再回一趟老宅

不想喂马劈柴

也不想莳花弄草

只想找神明借一个夜晚

将离开的家人都召来

我们围坐在一起

看母亲轻轻拨亮

桌上的灯芯

暮色

我不能拒绝这即将到来的

无边无际的黑暗

譬如现在，我和朋友们仍滞留在

夏末秋初的大凌河边

雾锁河面。执着的艄公

在打捞水中落日

我们在杨树底下

大声喧哗，并沉湎于旧事

树上，被搁置的秋千

潜心收纳散佚的鸟鸣

斑马线

过马路的老太太

右手拄拐，左手

提着一篮秋色

过往的车辆，请慢下来

一位颤巍巍的母亲

正提着秋天走在归途

秋风卷起落叶，老人

也轻如落叶。一片落叶替我们

飘过多年之后的

一段斑马线。我们也一样轻如草芥

在另一个秋天里，右手拄拐，左手

提着一篮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