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月
春日含蓄而包容。墙外柳树泛青
院子里,玉兰花盛开又凋谢
村西头老李的红色棺椁,在山坡下
被后生们吆喝一声抬起。在山顶挖好的
坟坑里,被轻轻放下
新寡的李嫂还放不下。她的哭声最响
但还是被微凉的春风拦在了山下
○登凤凰山
登上海拔660米的
凤凰山顶峰——
这个高度,足以远眺城市
俯瞰众生了
密密麻麻的钢筋丛林
火柴盒一样大小的楼房里
住着我的乡亲故旧
也住着我的仇人与对手
半山腰松柏森森
三尺见方的墓地里
住着我一生与人为善
花甲之年早逝的母亲
来日无多。山有丘壑,心有佛陀
下山的路上,我要给母亲上香
回到城市里,我要和乡亲叙旧
与仇人把酒
○过客
我来时,世界已满目疮痍
霓虹灯与流行音乐纠缠不清
人们沉迷于争吵,谎言与背叛
失意者抱着凌晨的路灯痛哭
我走时,世界安然无恙
但远方仍有炮火与饥荒,暗杀与陷害
相爱之人正跨越万水千山
我愿你们冰释前嫌,幸福如初
土地从不掩埋真相。有人暗藏心机
惜字如金。有人心有戚戚,长吁短叹
人间路高低不平,风只管吹拂着
麦田里越来越多的墓碑
○梦境
有时,我会被一个梦
带进广袤的绿色国度
茂密的玉米或高粱
统治了那里的山川大地
青纱帐埋没了
柏山石雕刻的墓碑
山风不再传诵悲伤的铭文
我左冲右突,仍无法找到
失散多年的至亲
醒来之前,我甚至拥抱了
身边的每一株绿色植物
高粱或者玉米还在恣意生长
阳光充沛的年代,她们青涩而温润
像我稚气未脱的姐妹
○一条路
一条路带着黄沙飞,带着
马车飞,带着曲折与起伏飞
直到大风止,地平线消失
路的尽头连接了天空
一生在这条路上踟蹰的人
接受黄沙裹挟,舟车劳顿
接受命运的曲折与坎坷。最后
在天地玄黄处匍伏成云彩
——混浊的内心不再抱有
悲伤与幻想。远方有再多的梦
也不过是被风提着,比尘世的谎言
更加的虚无飘渺
○鹅卵石
无论我以何种方式
渡过生命里的一条河
都不影响岸边连片的鹅卵石
在春日里罗列起伏与坎坷
当我走过去并加入它们
春风开始发出叮当的声响
是谁企图以我熟悉的方言
在出身之地,与我交流
鹅卵石颜色不一,形状各异
和当初一样,还保持着锐利的边缘
不像我,从河的下游之远返回
棱角尽失,光芒隐退
什么样的碰撞与磨擦,也不过如流水
一个人归来不是退却,尽管周身
圆滑而黯淡
○窗外
从急驰的高铁上往外看
万物是平静而隐忍的
它们接受无端的风雨侵袭
或者阳光曝晒
湍急的河流,险峻的山峦
也不过是偶露峥嵘,但转瞬即逝
有一次,在高铁穿越大别山时
我擦了擦车窗,看到一块巨大的山石
从高处滚落下来
落日眷顾的山坡下面
羊群在专注地吃草
妇人怀抱酣睡的幼童
僧人关上沉重的寺门
高铁疾驶而过,给无辜的旁观者
留下了一个无法猜度的结局
○囚鸟
为了取悦笼外的主人
被囚禁的鸟儿摆好身姿
放开婉转的歌喉
笼子离地七尺,高悬于窗棂之上
棚顶永远是灰色,鸟儿认它
为持久阴沉的天空
窗子打开时,会有花香飘进来
囚禁者不在,鸟儿就用长喙
啄洗漂亮的花羽
啄一粒米喝一口水,喝一口水啄一粒米
这饭来张口,风雨不侵的生活
让鸟儿忽略了孤独与逃离
笼门有时是开着的
窗外的天空其实是蓝色的
○远行
十八岁第一次坐火车
母亲在月台送我
四年后千里之外
求学归来
母亲在车站接我
六十二岁母亲病逝
我流干眼泪,在殡仪馆送她
二十年过去了,南山顶松树
又结出了松子,坟前香火
燃成了灰烬,我还没接到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