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子
网站用户
百年以后
将我的坟冢
夷为平地吧。熟悉我的人
都已不在，墓碑上的名字
不如一枝野花，一枚浆果
甚至一缕清风，于这面山坡
更为重要了
原地，种上一棵树。最好是杏，梨
沙棘也行。在辽西北，这些平民树种
会有更多的同伴，不孤独
能在熟悉的山坡上为一棵树
提供肥料，滋养它开花，结果
你看，风过枝头，沙沙。应是
一个被遗忘的人，在笑
落日赋
秋风将落日吹到了西山顶
还将一个人从剪子胡同
吹到了长江西路
他抻了抻衣袖，试图裹紧愈加单薄
又疲惫的肉身。落日将他
投射到了冰冷的水泥路面
傍晚，在落日斜映的长江西路
与中山大街交叉口
如果你看到一个人突然躬下身
他未必是臣服于暮霭与秋凉
他或许只是，在抚慰自己
被落日拉长的身影
雪落辽西
雪落在丘陵之上
抬升了辽西的冷峻
雪落在昭苏沟。双塔寺里
一对冤家两相望，白了头
雪继续落
屋顶飘起的炊烟
弥补了天空的损耗
雪为一座新坟
盖上了棉被。更多的雪
落进了一个人的心里
在高铁上
冬小麦返青之后，有人看见
动车组列车依旧在京沪线上疾驰
三百迈的速度
让坦荡的华北平原为之波动
让姗姗而来的春天
发生了微不可闻的叹息
在车厢内一个二等座位上
我沉默而温顺，车窗外一闪而过的
场景里，一棵孤零零的构树
长在屋顶。也一样沉默而温顺
替一座空荡荡的小院
保守着秘密
足迹
新土已耪平，芳香弥散
父亲为春天摆放第一张画布
猫咪不请自来，它是天生的画家
举手投足间，梅花落满庭院
凌河滩正重置春风浩荡与秋意阑珊
父亲怀揣一枚落日走向远方的堤岸
他的身体那么单薄，人间路那么坚硬
没有一场雪，我如何能够复刻他的足迹
风吹过
一个人在旷野里走了很久
目之所及，山如卧佛，水似明镜
风从不知处吹来
又向不知处吹去
不知名的野花开在路边
风吹过时，花瓣有零星的飘落
忽有一阵难过——
那么美好的盛开与凋谢
除了我，竟无人看到
飞蛾
杯盘狼藉之时，定是宾主尽欢
散去吧。压抑的堂内，留下一只
越冬的蛾子，在迷离的视线里碰撞
飞翔，无序而执着
它可知，每振翅一次，人生
就已短了一程。对面斑驳的玻璃幕墙
附议我踉跄的内心
今宵亦如往日，举杯痛饮
也不过是又一次的品尽孤独。尘世如牢
不如做一只迷途的飞蛾
窗外月光正盛。先生
人间无以慰藉，可否
借我一盏烛火
在四月
春日含蓄而包容。墙外柳树泛青
院子里，玉兰花盛开又凋谢
村西头老李的红色棺椁，在山坡下
被后生们吆喝一声抬起。在山顶挖好的
坟坑里，被轻轻放下
新寡的李嫂还放不下。她的哭声最响
但还是被微凉的春风拦在了山下
燕山之北
如果你还耽搁在华北平原
那你一定没有见过一场雪
已经下在燕山的背后
但不影响燕山巍峨如初
一场雪不足以将燕山打败
所以它只能覆盖燕山北部的
村庄，田野，树木，河流，以及
行走在北方的我和我的乡亲
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守望与怀念呢
燕山北部的月光比灯光明亮
乡亲们在不断提醒，要提防雪中的陷阱
提防那些无法识别的爱与洁白
朝阳大街
一条长街纵贯城市南北
也纵贯了我平凡的前半生
我常在街边看众生忙碌
听市声喧哗。两侧的银杏树
黄了又绿，玉兰花落了又开
夏天又来了
妻子穿过长街去往龙山早市
回来时，她的篮子里
盛满晨曦与朝露
我在公交站等车
沿着这条街一路向北
过了那片绿意盎然的山坡
就会见到一个
睽违已久的友人
慕容古街
日落之后，我在龙翔书院门口
与一块狼鳍鱼化石对视
两尺见方的石头剖面上
是一群游鱼拓印的褐色骨骼
以指腹触之，似有来自远古的
脉动与召唤
霓虹灯在身后亮起
场景在转换之中明明暗暗
我仿佛置身于亿万年前的
茫茫大海，与群鱼共舞
阳光灿烂，世界平和
我总是选择性遗忘
生命中那些曾经的苦难
北塔广场
在北塔广场
那些绕塔疾走的人
大多是我的乡亲故旧
他们奔走了大半辈子
已经习惯了借着晨光
或夜色，不停迈开自己
轻灵或滞重的双腿
来自辽代，遍布塔檐的风铎
与须弥座上散落的鸟鸣
记录了他们的偏执与热爱
塔底的青砖历经千年
专注于收集遗落在尘烟里
轻重不一的脚印
城市书房
一整个下午，我和妻子
坐在城市书房里静静地看书
我读博尔赫斯，佩索阿
妻子浏览家居或美容杂志
夏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倾泻下来
偶尔抬起头
我们相视一笑
在这喧闹的城市
竟找回了久违的默契
昨日之事不可追
少年的回味藏在书页里
龙舟竞渡
鼓声咚咚
桨叶上下翻飞
平静的时光泛起波浪
岸边的我双手
也不自禁地前后划动
节奏来自于内心
夏日的风吹过
我们的呐喊声被凌水消弭
很多年过去了，大海
一直在下游宽容奔腾与流逝
也接纳得失成败，伟大
与平庸
另一个春天
沿着一条未知的河流走下去
你或许就会到达另一个春天
那里，鸟鸣替代了争议
花香置换了肉身
那里，时间吐露着芬芳
思想析出了珠玉
直到你深入一片圣洁的桉树林
哦，陌生人，请转身
世界已为你斟满醇香
请啜饮，并深味
到达
把心中的格桑花，玛尼堆放下
把手中的转经筒，登山杖放下
把尘世的负累放下
当塔顶的钟声响起，藏族老阿妈
面向最近的墙壁双手合十，低头祈祷
雪山还在更远处
但穿过八廓街，能到达大昭寺
沿着北京路
能到达布达拉宫
再向左走，能找回磕长头
一路向西的来时路
往生
白云摩顶，冰雪浴足
南迦巴瓦洗心。在海拔4728米的
色季拉山口，顺着五色经幡
我看到了前世
半生的跋山涉水，只为相遇
一路艰辛，那不是我的命运
是神的福祉。前世我是尼洋河里的
一粒沙，今生被风磨去了棱角
——一群人还在无休止地转山
哦，娘布拉酥*，为我赐福
在我出生的地方，我的成长
重新开始
*色季拉西坡的本日拉山是西藏苯教的圣地，为西藏四大神山之一。每逢藏历八月十日举行一次规模盛大的转山活动，称为“娘布拉酥”(为请神求宝之意)。
不眠
在香格里拉失眠
并非因为独克宗古城的月光
一个人想枕着虎跳峡的涛声入梦
他的灵魂会高于尘世
人到中年，大势已定
在五色经幡下垒起玛尼堆
允许疲惫的肉身在大小不一的青石上
刻六字真言。为此生留痕
算不得救赎。天明仍要赶路
我的归宿在千里之外的北方
不能向西了，西边是雪山林立的青藏高原
那是神明的住所，鹰隼的天堂
暮春雨
彼时的辽西，把自己藏在一件
灰色长袍里。雷声由远及近
沉重的鼓槌开始敲打春天的
最后一个清晨
绵长的雨线串联起玉兰树下
潮湿而细碎的光阴
一只白鹡鸰鸣啭着划过树梢
绿色的叶片溅起波浪
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场春雨里
我们默默相爱，寂静分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