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芳芳,默默地背着画夹乘上锈迹斑斑的公交车,在咸臭燥闷的空气中癫颇到了梅里街。
这条郊区老街,一大片的黑褐色的旧瓦房,成了外来务工人员的家,还有昼夜不息的家庭加工厂,两排临街店面开满了各地风味小吃。
我踮起脚尖踩过漫着泔水的石板路,闯过火星四溅的铁件店门口,从遍布灰尘的食杂店左转,走进塑料味刺鼻的前院,那是江西老俵租来组装电器开关,几个围着围裙的妇女正低头忙碌,我从散落一地的开关零件中蹚过。
天井里,一朵粉红色的月季花苞从货堆中探出,缺了一角的陶盆,裸露着黑土上爬满了白丝状的根筋,看它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推开纸箱,把它移到天井最上方的台阶旁边。
后院,洋溢着温馨的茉莉花香的房间,就是我们的家。妈妈是个爱干净的人,她总是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空闲时组装开关挣点生活补贴。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挂好画夹,圆脸的“凯蒂猫”哭着鼻子凝视着我,我转过脸,望着窗外灰黑色的石灰墙发呆。
“莹莹吃饭了。”爸爸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身后,他已经换下了工作服,身上散发着“上海药皂”的气味。
我觉得没什么胃口,筷子胡乱地扒着米粒。
芳芳问我准备念哪所中学?“就是千万别去‘子弟中学’。”她说。恐怖的“子弟中学”校舍租在旧厂房,食堂天天吃土豆,因为没吃完的土豆泥第二天放在新土豆里一起炒也看不出;老师根本不管你念得好念不好;经常有学生打架;还有——一到傍晚就会看到有人躲在教室或校园哪个角落接吻;她的邻居姐姐同宿舍的一个女孩子还得了妇科病。
“我绝不念‘子弟中学’。”我突然喊出来,爸妈都吃惊的看向我。
“哦,”爸爸一时没反应过来筷子停在半空说,“那是当然,我们不去‘子弟中学’。”
“可是,芳芳她爸托关系送了好几万元才能进‘十一中’。她说,这里好的中学要是不提前找关系,就没有名额了。”
爸爸想了想说:“明天我问问你韦叔叔,他社会门路广,懂得多。”他又看向妈妈会心地说:“我们莹莹当然要念最好的中学。”。
我知道他跟妈妈暗地里也讨论过好几次,就是再辛苦也要送我上好的中学。我觉得心里酸酸的,妈妈身体不好,她组装一个开关才挣一角钱,如果我的上学要花好几万的话,那要组装多少个开关啊!
第二天,爸爸加班我没等到他。
星期三,他比平时更早下班,可是他却只顾着跟妈妈说话,吃饭时我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他怎么说,到底有没有把女儿上学的事放在心上。
“我给韦兄弟打电话,他说:‘你还在外地打工?还不回老家当老板’。”
我们都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韦兄弟说,‘你现在也是百万富翁了。’我心里想着莹莹的事,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原来是我们的投资已经升值了——十倍。”
“十倍那有多少?”
“就是三百多万。”
“有那么多吗?”
“我们是做不到的,但韦兄弟可以。他说,二期投资已经开始了,这次金融危机,正是百年一遇的发财良机,也给我留了一份。许多同学都是借钱投资,他们计算过,有这样的回报,借二分利息都划得来,一个做服装生意的同学又投了三百多万。”
“可我们哪有钱?”
“韦兄弟说他借给我,我说不用了,真有两三百万我已经知足了。你说我们一下子有了几百万怎么花?”
“我没想过。”
“我是想:回老家盖幢新房,去年回家见邻居们都住上了小别墅——再买两间店面,开家面馆,你手艺好当厨师,我伙计。”
“我的手艺哪里可以?”妈妈羞涩的说。
“我说可以就可以,谁敢说‘不好吃’我就赶他走。”爸爸亮开嗓门说。
妈妈笑着说:“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啊。”
我也笑了。爸爸今天的样子一点不像他,是不是受韦叔叔的影响,也有了老板范。
我说:“那我上学的事?”
“韦兄弟说了,‘没问题’,回老家念‘市中’,他给‘市中’捐过款,校长、领导都投资了他的项目。开学前他跟校长通个气就可以了,什么多余的钱都不用花。”
我望着墙壁上挂的“全家福”:我左手勾着爸爸的脖子,右手搂着妈妈,张大嘴巴眯着一对新月,爸爸露出一排牙齿,妈妈嘴角微微上翘地笑。这是我今年过生日时画的炭笔“全家福”,爸爸用镜框装裱起来。我想将来上大学了,可以当家教、美术老师自己挣生活费;工作了,挣好多钱,也让爸爸妈妈过上幸福美好的新生活。
星期六,在培训班我告诉芳芳:我们家有钱了,我也可以上好的中学了。她高兴地拍手说:“那你也跟我一起念我‘十一中’吧,我们可以做伴。”我不敢跟她说,要回老家念“市中”,我怕她伤心。
韦叔叔跟爸爸是高中同学,他家兄弟多,带的米与生活费常常不够。爸爸和他同一宿舍,与他有饭同吃,有衣共穿,毕业后俩人各奔一方,二十几年没有见面。
去年同学会,爸爸十分后悔参加。大概混得好的人才会想到同学会,像爸爸这样的打工仔只来他一个,他们不是老板就是公务员或者是教师。同学们倒很照顾他的自尊心对他也很热情,这样反而让爸爸不自在,他本来内向,一个人躲在包厢的角落啃瓜子。正当他准备找理由提早离开时,一只手拍着他的肩膀,他吃了一惊,眼前站着一个衣着高档的中年男士,周身散发着外国名牌的香水味,戴着一幅眼镜,非凡的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老板,一定是位大企业家。爸爸不知所措地站起身。
“不认得啦?”他说,晃了晃手腕上嵌满钻石的手表。爸爸一时想不起来,但他的声音与拍肩力度却像很熟悉。
他裂开一口整齐的白牙笑着,缓缓的摘下眼镜,脸往右边转,露出左眼角一条鱼骨似的疤痕——他们对视良久,激动得相拥落泪。爸爸说,那是“千里走单骑的关羽会刘备”。
上学时韦叔叔没有近视,还长了一对暴牙,大家叫他“凯撒兔”。后来他生意做大了,为了塑造良好的企业家形象,就做了微整形,医生建议他把那道疤一起去掉。他说:
“这不是疤,这是契约,是我跟肝胆兄弟的结义契约。懂不懂!契约怎么能去掉呢?”
那是他跟爸爸打篮球时摔到碎玻璃上留下的,他说每次照镜子就想起爸爸。他了解到爸爸情况后拍着爸爸的肩坚定地说:“以后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有我发财的,一定也有你发财的。”
同学们纷纷向他们敬酒庆贺。
关于韦叔叔的传奇故事,家乡人最是津津乐道。他给学校、老人会捐款,给村里修路,每年过年都给村里的老人、残疾人发红包。一次他半夜走出海洋大酒店时被绊了一跤,低头一看,路面上躺着一个乞丐,他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大冬天的睡地上太可怜了,就给了他一张支票,那乞丐睡梦朦胧中连谢谢也没说。第二天,他拿着支票给酒店的保安看。保安说:“你发达了,这可是我市里最有名的企业家、慈善家开的二十万的现金支票。”乞丐怎么也不敢相信,保安就陪他到银行兑换出一大袋的钞票。晚报记者还做了特别报道。
之后爸爸将全部的积蓄:三十五万,投资到了韦叔叔经营的项目。妈妈说:“三十万五全投了?不留些吗?”爸爸说:“韦兄弟看出我们攒钱不容易,不要我的钱,还说投资款他先垫,赚的算我的,亏了算他亏。我是那种占便宜的人吗?我说:‘你是了解我的性格,你不拿我的钱,我就不投资了。’他这才接受,还开玩笑说:‘万一亏了,我就把手腕上这块七十五万的百达翡丽表当了,还你。’”
知道爸爸与韦叔叔的关系,正月里每天都有人来我们家串门,爸爸一遍遍的讲他与韦叔叔的故事,爸爸好像一下子变得自信而健谈。
这些日子我们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我还是一样的背着书包上学放学,来来回回走过这条肮脏的梅里街,可我见到的不再只是满街乱飞的苍蝇,还有石板缝中沐浴着夏日阳光的黄色小野花;妈妈总是一边干着活,一边不时抿着嘴角偷笑,那神情就像十八岁的待嫁村姑,那是由心而发的笑,幸福而甜蜜。
可后来我常见爸爸总是一身疲惫地回家,我想当厂长更辛苦吧。那天他没洗澡,靠着墙壁歪着脑袋对妈妈说:
“我就不明白厂里的效益那么好,定单都生产不过来,怎么就没有原料?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是争着给我们厂供货。我问老板,他总说:‘明天,明天就来’。后来偷偷问财务,才知道厂里欠了供应商很多钱。我明天要找老板谈谈。”
一天,我从芳芳家回来,家里来了一个爸爸的工友,他头发乱糟糟,皮肤却比爸爸白,穿着不合身的工作服,桌上摆满了菜,可他只是一个劲的喝酒。爸爸边替他夹菜边说:“先吃点菜,垫垫肚子,你可是一天没吃饭了。”
那工友只是盯着酒杯发呆说:
“老陈啊,我们都是老实人。”他仰起脖子又干了一杯,神情落魄地说:“我的小舅子——他可是老婆的亲弟弟——能不相信他吗?”他瞧着桌面晃了晃脑袋,像在自怨自艾,然后抬起猩红的眼睛盯着爸爸说:
“明天你去跟工人们说,我就是卖车卖房也绝不欠他们一分工资。”
他喝得满脸通红连脖子梗也涨成猪血色,妈妈怕他耍酒疯让我先回屋。我看了两集《巴拉拉小魔仙》,院子外传来小汽车的喇叭声,见爸爸扶他上车。
第二天老板跳楼了,工人们都聚到了区劳动局。
这里天天有工厂倒闭,老板跑路,街上满是拿不到工资的工人。
爸爸说:“还好我们有韦兄弟,他一听说这边的情况,立马叫财务给我汇了两万块。这不,一个小时就到账了。他人还在美国呢,又是谈大生意。”
在回老家的火车上,邻座一家子好像也是失业回家的工人。母亲抱着四五岁大的儿子,小男孩双手灵巧地玩着魔方,身旁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黑黑瘦瘦的,扑闪着一对懂事的大眼睛,他们的父亲愁苦的脸,不停的眨着眼睛,有人看他时,他就垂下眼皮不敢与人对视。他们买了一盒鸡腿盒饭给小男孩吃,吃不完的给女孩吃,女孩一直很乖,看着弟弟吃饱了才从妈妈手里接过盒饭,他们自己则吃带来的馒头配榨菜,就着火车上的白开水咀嚼。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原来是幸福呀。我们还有希望,还有韦叔叔。
我们回到老家,房间里布满尘土与蜘蛛网。我跟妈妈打扫整理房间,爸爸去了解我上中学的事,韦叔叔还在美国,他想自己熟悉一下情况。
那天,我正擦窗玻璃听到背后“卟嗵”一声响,我回头一看妈妈晕倒在地,我喊妈妈,妈妈,可是她没有反应,我手脚酸软,扶不起妈妈,惊恐地叫喊:“爸爸,快来人啊”。
我们送她到医院。醒来的妈妈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输液说:“不就是头晕嘛,干嘛要住大医院,这要花多少钱啊?”第二天,医生还是让她做了好多的检查。那几天爸爸常常从医生办公室进进出出。走廊上我见他神色凝重,问他妈妈的病怎么样?
“没关系,医生说要做个小手术。不要紧的,跟你妈说别紧张。”
那几天他常常在外面打电话,可没说话又挂了手机。他说韦叔叔还在美国,所以电话无法接通。我们借了亲戚十几万给妈妈做手术,爸爸答应投资款一回本就还他们。
出院后,我们家经常有爸爸的同学来访,他们先是关切地问候妈妈,然后就到外面,围在菜园子前谈事情。我看到他们个个神色严肃的样子,心里紧张,该不会是妈妈的情况不好吧。可手术是成功的啊,万一妈妈——眼前出现了不好的画面——我使劲的摇摇头,不会的,妈妈一定会健健康康。也许他们是谈别的事情。
夏夜的月光特别明亮,爸爸倦着身子坐在槐树下,狭长的影子铺在凹凸不平的菜地上,一向高大的爸爸此时却显得那么弱小与无奈,我觉得他好不可怜。
我走过去轻声地喊:“爸爸。”
他猛的回头,嘴里的香烟扑闪着红色的火光——他是从来不抽烟——他不好意思地扔掉香烟用脚踩灭。
“别告诉你妈。”我点点头。
“新学校还习惯吗?”
“习惯。”
“同学们好吗?”
“挺好的。”
“老师好吗?”
“老师也很好。”
“听大家说‘初级中学’也不错,每届都有四五个考上‘第一中学’。”他转过脸看我,眼睛里闪着光,那是停电的冬夜里微风晃动烛火的光。他说,“莹莹,是爸爸没能力——对不对?”
“念书还不是要靠自己。”
他笑了抚摸着我的头发:“我们莹莹一直都是优秀生,你韦叔叔常说将来要送你上美国留学。”
他望着菜园子尽头一片黑黢黢的马尾松林好久才说:“我们去了韦兄弟家,没有人,围墙大门都泼了红漆,窗玻璃也打破了。”
他哎了一声,依然望着黑黢黢的马尾松林,深吸一口气,看着我说:“过几天,我去找你韦叔叔,你要照顾好你妈。”沉默了会儿他又说:“我知道他住哪儿,我没告诉他们。”然后默默地凝望着马尾松林,轻声喃喃:“我们可是胆肝相照的好兄弟。”
我双手互抱着胳膊,觉得浸满露水的夜风透肤的冰凉。白天看到爸爸头发白了好多,月光下却是满头的灰白,我捋了捋他的头发。
他故做没事的样子提高嗓门说:“我们进去吧,别让你妈等久了。”
进屋见妈妈坐在床上叠衣服,他赶忙上前抢过说:“你要好好休息,这些事我来做就好。”
“我闲不住。”妈妈抱歉看着爸爸笑。
“韦兄弟来电话啦。”
“他回国了?”
“是的,让我去找他,现在人在北京,就住在鸟巢那边,那儿可是有钱人的高级住宅区。”
“记得给他带家乡的花生糕,他不是最爱吃吗?”
“我知道。”
“出门要小心啊。”
“知道,我让小姨来照顾你。”
“不用麻烦她啦,我都已经好了。”妈妈轻声细语地说,灯光下她的脸色蜡黄得让人心疼。
爸爸轻抚着妈妈的手背,温情脉脉的瞅着她笑。我知道他最爱我们,我们也一样。
一个月后,爸爸满脸欣喜地回家,还带回一盒“稻香村”的糕点,说是让我们尝尝鲜。第二天我们就送妈妈去住院,因为化疗时间已经拖延了一个多月。
星期六,一大早我带着妈妈的保暖秋衣到医院,查房的护士眼盯着手上的本子说:“五十三床,你们已经欠费好多了,再不缴费要停药。”
“不能停药,我爸爸已经去银行取钱了。”
晚上我歪着头靠在妈妈的枕头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铃声响个不停,我以为上课时间到。
护士摇着我的肩膀喊:“快带你妈妈到外面广场上去。”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家属病人全都都慌慌张张地挤出病房,走廊上报警器旋转着红光呼啸个不停。
一辆辆消防车拉长了凄历的警笛开进了医院,排到住院楼下,消防武警匆匆下车,队长问保安:
“火源在哪里?”
“我们正检查,”保安支吾地说,“可没看到明火,也许是误报。”
“什么误报!有人打电话报警说病房烧起来了,煤气管道泄漏,要死好多人,人命关天可不能大意。”说着他们往大楼里奔去。
听到这些,我才吃惊想起:爸在哪儿?我对护士说了声:“照顾下我妈。”就跟着跑进大楼。
在东面走廊的尽头,有人声嘶力竭的地喊:“救火啊!救火啊!”我们跑过去,没看到哪里着火。一个男人举着水管对着墙壁乱喷,一边喊着救火,他的背影很熟悉。
“原来是这个疯子。”保安十分的气愤。
“爸爸”我喊着挡到了他们的面前,我担心他们要打他。“他是我爸爸,爸爸——我是莹莹。”
他回过头呆呆的审视着我们,却像不认识我。
“我是莹莹啊。”我浑身颤抖不止。
他向我们走了两步停下,双手捧着水管,像端着什么似的在空中举起说:
“喝洒,哥儿们喝酒。这可是两万块钱一杯的红酒啊!法国原装进口,别地方是喝不到的呀。”
“抓起来算了。”保安嘟嚷一声。
“爸爸——”我哭了起来。
他右手在空中指指点点,侧过脸对我们笑着说:
“都是老乡。这位是老大,梧德镇的张董,资产——三十几个亿!我们的大哥大!这是二哥,梧青镇的刘董,资产——二十几个亿;这是三哥,梧杏镇杨董,资产——十几个亿。其实他还比我小几个月。我嘛,嘿嘿——”他不好意思地扭头笑,“我是小弟弟,真是羞死人了,才两个亿不到。小弟我先干为敬。”他举起水管对自己张开的嘴喷水。
“爸爸——”这是怎么啦?
他晃了晃头扔掉水管,神情哀伤地说:“兄弟,你嫂子病了,癌症,要花好多钱;我女儿莹莹,你说要好好培养她,现在要上中学了,我的投资款能不能——”
“没钱。”
“什么?你不是说,投资了京城的墓地,还有金矿,都是很赚钱的项目。先卖掉一些,救——”
“钱亏了。”
“你不是说赚了很多吗?”
“又亏了,这做生意嘛,有赚有亏。”
“那这些酒?”
“这是我的钱。”
“我的钱?”
“亏了。”
“这些?”
“是我赚的。”
“我的钱呢?”
“亏了。”
“兄弟,这些酒能不能不喝?给我——”
“不行。喝酒,那可是我们的生活。懂不懂!生活方式怎么能变呢?”
“你们统统不许喝。”他突然吼起来,“这不是酒,这是血。我要救我老婆。谁也不许喝。”
他歪了歪脑袋笑了,像孩子似的左手撑开口袋,右手端着酒杯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往里倒,嘴里嚷着:“一杯,两万,又一杯,又两万——”
“爸爸——”我痛声叫喊,谁来帮帮我。
他惊恐地望向我,燃烧的眼睛不安地扫视着我们,突然双手向空中甩开叫喊:“别过来,全是火,火,全是火,别过来,要死人的——”
他疲惫地垂下脑袋嘴里喃喃着往后退:“我死了没关系。她是个好女人,跟了我一辈子,我要救她,救她,救她......”
“爸爸——”我浑身无力,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