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武诗伟君

武君驾鹤西归去，留我人间独登楼。

初春雪来寒刺骨，清明雨歇日悠悠。

正值清明，给祖父扫墓归来，侄女拿着几簇杜鹃跑到我面前晃悠。我深情地望着如血一般的杜鹃，心底想起了武诗伟君。于是，这才有了前面四句。谁知刚写完，我的泪不禁涌了出来。

武君驾鹤西归！是的，2020年12月底，诗伟君离开了人世。他才32岁呀，人生应当如春日五彩缤纷，可是他却成了一堆黄土，守候着那几簇杜鹃。想到这里，叫我怎能不落泪呢？

诗伟君离世的当夜，我竟梦见自己在他坟前哭泣，第二日脸颊处还残留未干的泪痕。2021年元旦，我含着泪写道“你们都沉浸于元旦欢乐之中，而我还悲痛于失君之中。这比起失恋还痛苦。”第二日又陆陆续续写道，“苍天不仁，夺君之命，吾痛心不已。”吾与君性情相近，情浓于血。”“君之言常令我发省。我于困难之际，惟君雪中送炭。我于动摇之际，惟君鼓励。”等零零散散的文字。那一刻，我对诗伟君的思念愈发浓烈。

2005年秋季，我就读武冈九中，成为了诗伟君第一任同桌。有一段时间，我迷于作文，总麻烦诗伟君为我修改。他不厌其烦接过我的作文，安静地反复读诵。他很认真，我文中用法不对的标点，他都用红笔标注出来。倘若遇到有歧义的地方，他会在旁边写上自己的看法，甚至还拉着我一起探讨文章的思想。就是这样，一篇篇誊改好的作文，才较好地呈现在语文老师面前。

当然，诗伟君的好还不止如此。有一次换座位，我同他耍起了小性子，独自搬到最后一排听课。他没有生气，而是多次询问我能否看清黑板上的字。冬日里，我手长冻疮溃烂，他用省下的零花钱给我买冻疮药；每晚准时提着热水，让我泡手泡脚。我还记得，几年前的冬日，诗伟君对我再三叮嘱，天冷了，你的手容易长冻疮，要多穿点衣服。想到此处，我哽咽不能语。因为他的好，我只能永远埋藏于心底最深处。

2007年暑假，我提前走出了校园。2008年暑假，诗伟君毕业走进了社会。我同他再次相见是2012年。那是秋季的一个下午，东莞长安街头上来往的车辆络绎不绝。他从虎门赶来，我站在街头等他。

他下车时，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他还是一头短发，穿着朴素。

时隔多年，我同他之间丝毫没有违和感。我们走在街头聊天说地；回到租房把酒言欢。我们共同回忆校园往事，诉尽生活悲喜，憧憬未来人生。一直聊到半夜，我们才有点睡意。当时真有一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可是感觉如昙花一现。第二日，诗伟君返回虎门，我去往广州。在路上，我依依不舍地写道：

昔日斜阳照园楼，窗外秋叶空飘落。

君送千里赠别语，无限往事思悠悠。

吾将醉奔长安路，图以大志梦未休。

日日盼君仰长空，夜夜思君度春秋。

何时复返与君逢，只恐天地才知否。

今聚长安真不易，寒风凛冽醒不记。

君之谈吐胜当年，精神颜容焕一新。

无言多说叙老友，一壶烈酒载情义。

如痴如醉犹为梦，饮尽数杯方如醒。

明日人海路茫茫，何以寻君留踪迹。

那一别，我只留下了这点片段。那一别，诗伟君从虎门辗转苏杭谋生，我继续留守广州谋学。再过了几年，他回故里娶妻生子，我仍漂泊江湖。我们的生活虽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同诗伟君的感情。

2016年暑假，我回故里学车，跟南英君见了一面。南英君告诉我，诗伟君在新宁县内买了房子。我有点惊讶，他为啥不在武冈买房子。南英君告诉我，他老婆是新宁的。我才知他的生活还真不容易。这时我才明白过来，我邀他见面，他为什么总是委婉拒绝。于是我让南英君相邀，诗伟君才终于答应。前提是，他来武冈办事的时候。

我依稀记得，我与南英君从中午等到下午，诗伟君办完事后才匆匆赶来。三人寒暄片刻，诗伟君就像一位长辈，他走到我跟前说，老欧，你也老大不小了，遇到合适的女孩子就结婚吧。趁着你爸妈还年轻，结了婚，生了小孩，他们可以帮你照看。听到他的话，仿佛没结婚，是我要求高的缘故。我想反驳他的观点，但看到南英君赞同的表情，始终没有说出口来。他话一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之后，我与诗伟君联系没有那么勤快了。哪怕我2017年回到故里上班，也没有过多打扰他的生活。因为我知道，他结婚后就像一头牛，每天起早贪黑四处耕作。我为了填补对他的思念，写下了那篇《老武，老马，我》。我将其发于朋友圈，只有南英君留下了足迹，他却玩起了失踪。我估计，这篇文字，他至死也未曾翻阅过。

2018年，我进入母校代课，才拨通他的电话。那是晚上十点，我告诉他，自己进入母校教书的事。他刚从外面做事回家，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他听后立马来了精神，老欧，祝贺你，离自己的梦又近了一步。接着他又改口开起玩笑，欧老师，好好教，等我孩子长大后，你来教他们读书写字。

2019年，我考教师资格证，有一门笔试未过，有段时间情绪低落。他知道后，特意打电话安慰我，老欧，不要因一时的挫折，而放弃了你十年来的梦想。他又鼓励我，自己多看书，多向其他老师请教。我相信，你今年考证一定会过的。他又怕我嫌弃工资低微，就讲起自己十年来进厂的艰辛历程，让我想起十年前那一个追梦的少年。

待我情绪稳定后，我们又相忘于江湖。直到2020年，我与诗伟君，才恢复了联系。正月的某一天，诗伟君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母亲养病想喝椰子汁，稠树塘镇上有没有卖？我以为他母亲只是正常修养，平淡地回复，武冈城内才有卖。他听后缓缓说道，恐怕来不急了。

我这才意识到，诗伟君的母亲病得厉害。我立即联系一位在武冈水果店上班的家长。那家长也特别热忱，听完我的实情，竟让朋友开私家车送椰子汁到镇上。诗伟君也是一刻不耽误，他在椰子汁到达出发时，他从法新老家飞奔而来。他消瘦了许多。他同我简单寒暄了几句，便提着椰子汁飞奔而去。只是诗伟君的孝心最终没能感动上天，他母亲喝完最后一口椰子汁便撒手人寰了。

我以为诗伟君母亲离世后，他会变得更加内敛。可恰恰相反，他活泼了许多。我在朋友圈写的文字，他都会翻阅。遇到有问题的内容，他据理力争。比如诗中的时间是公历，还是农历？比如文字的真假性？写文的目的？我知道他思维缜密，做事认真，也就重新思索起自己的文字来。十月份，诗伟君托我给他亲戚寄小鱼崽，过年时给他留些土猪肉。可谁也没想到，十二月份月底，他抛弃了妻儿，独自去天堂寻找他的母亲。

诗伟君离世前，他朋友圈出现了几条不祥的催债文字——诗伟发生意外，他是我家的顶梁柱......我感觉事情不对劲，立即拨打他的电话。果然，接电话的是他妻子。他妻子告诉我，一个月前，诗伟君给某商场安装中央空调，不慎从一米高的地方摔落到地，一直躺在重症病房里昏迷不醒。我听后，心头五味杂陈。我不敢确信，一米高的地方就能将人摔死？

直到我亲眼见到诗伟君躺在重症病房里，我才接受了这个不争的事实。听他父亲说，诗伟君已没有了生命特征。他现躺在那里，是想再为他不满周岁的儿子争取一笔赔偿款。望着他父亲老泪纵横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这十多年内，诗伟君的死竟成为我最意外的一件事。在他离世的那一段时间里，我总觉这是一场梦。可梦总该有醒的时候。只是，我曾答应给他留的小鱼崽和土猪肉，他没有吃到。只是，我手中还没有一篇像样的只属于他的文字。只是，他出殡那日，我未能亲自送别。今日趁着清明，就让我再思君梦君哭君吧。

诗伟君你我分别于百越之地，我以诗送别：

直向江南赏季春，空留挚友惜朝晨。

越樱烂漫芳流逸，吴柳蓬茸绿细匀。

紫燕随风飞两地，碧山伴雨洗千尘。

仍为客子忙生计，此景连情不作邻。

你永住于故里青山，我以诗送别：

初冬飞雪未曾来， 却见西山遍处哀。

一片孤林无翅影， 几抔尘土掩苍苔。

天阴路尽寒风起， 叶落枝摇日景裁。

泪目送君成永别， 惟期下世再同回。

你入我梦境，我以诗思念：

（一）

乙酉见君容，伤离丙戌冬。

同窗虽一载，最是两情浓。

（二）

三载重相见，高歌举酒欢。

同为东莞客，共醉泪花酸。

（三）

通宵聊往事，南北列星辰。

明日将临别，参商各入尘。

（四）

话绝晨风里，乘机百越中。

绵云留恋去，雁影掠长空。

（五）

当夜月如钩，东西满载愁。

残杯含五味，驰念欲蓬舟。

（六）

深夜月孤时， 怀君独赏之。

只因无雁信， 却恐楚云知。

（七）

晚月临楼阁，辉光射世心。

夜阑灯火静，卧榻候君音。

（八）

雁影向南行，单留碧树荣。

独登楼阁望，千里寄君情。

（九）

花开又一春，池岸柳条新。

目断天边路，何时见故人?

当文写到这里，天空下起了雨，风呼呼地吹。侄女留下的杜鹃，在风中显得格外红艳。此时，我望着如血的杜鹃，又想起了已成黄土的诗伟君，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