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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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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8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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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何处

“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 19211月,鲁迅先生在他的小说《故乡》里,这样写下了对阔别二十年的故乡的纠结。

相比先生所看到的故乡,“苍黄的天底下,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这么多年之后,宽阔的马路,整齐的厂房,拥堵的交通,操着各种方言底色普通话的来来往往的人群,繁华热闹,是我故乡的时代特色。

我的故乡是进步的,崭新的,是现代中国的一个缩影。

不过,这进步崭新的故乡,也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故乡了,而且,它正以游子无法理解的速度,日新月异。对物质生活的追求迅速压过了对古老传统的尊崇,除了游子和老人,越来越多故乡的年轻人欢迎这种变化的到来。

当然,新是有代价的。当我站在一桥上,指着污臭呜咽远去的陆水河流,得费劲向孩子解释,我小时候就在上流拐湾处的东洲上往这河里跳跃游泳,清澈的河水渴了就可以喝,这绝不是谎言;我得让孩子相信,我小时候陆水两岸这地里夏天遍地蛙鸣,春天挖口塘,秋冬满塘小鱼虾,也不是神话……

如今我的故乡和全国各地一样日新月异,目力所及处,塔吊林立,路和建筑千篇一律,越来越像沿海发达地或省城,甚至连民风也渐失淳朴,变得与大都市里一样冷漠势利了。

“故乡已然格式化。”我的朋友——在温州打工的赤壁籍诗人欧阳明用了一个电脑用户熟悉的概念,总结了故乡的进步与崭新。

格式化意味着清零,意味着全新的开始,另一面则是与传统的割袍断义。

故乡的人们,他们也有追求现代生活和城市文明的权利。一个自己追求幸福生活远离了故乡且难得回去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对故乡指手画脚干涉他们的生活?

“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先生沉郁的笔调,或许就是提前对现代化城市化代价的一种无奈的指示。

格式化之后的故乡太新了,新得让人可怕。

“大多数人主要知道一个文化,一个环境,一个家,流亡者至少知道两个。”萨义德这样说。所以,飘泊的人,方知弦断无根之苦;热爱故乡的人,方知失去故乡的痛。格式化的现代化城市,能从物理形态上对故乡作外科式切割,但却无法清除人们情感上对传统依恋。失去故乡之后,每一个人,迟早都会成为精神上的流亡者。

当变化注定无法阻挡的时候,我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提醒故乡的主政建设者,少一点建功立业的追求,不要动辄胸怀国际化大都市的宏梦,多一点为祖上为子孙留一片净土的念想,手下留情,推土机下留情,不要重蹈前辙;不要只顾向前狂奔,也要时不时地停下来,看看来时路,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将往何处,对历史和未来多些敬畏。

一位在美国居住曾多次游历过英国的我初中时班主任老师的儿子告诉我,在英国著名旅游场所伦敦眼售票处和入口处,有一块不大的墓地,墓前竖着一块牌子,上面是伦敦眼管理方的告示,告诉大家,与墓主后人协商,墓主后人不同意迁走,为尊重墓主后人意见,不得已请游客绕道而行。类似的情况如发生在中国,结果不言自明。英国是一个比中国更早进入现代化的国家,也是一个有历史的国家,我们那些游历过四海的地方主政建设者何不借鉴借鉴呢?

每一座祖坟,每一座老的建筑,每一个自然村落的形成,或横卧着祖先的尸骨,或横躺着过去的灵魂。有它们在,香火就会旺盛,宗族就会繁衍,历史就能传承,后世之人,就不会是无根之木,断线风筝。有它们在,那些漂泊的灵魂,回家时也不至于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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