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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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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18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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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知与道义的远征者

          一位退休民警为142位烈士寻亲的故事

             欧阳安

曾经在20099月,作为向建国六十周年献礼,央视在即将播出又一部“集结号”式的新版国产大片《七十七封阵亡通知书》时。湖北省赤壁市公安局二级警督老民警、2012CNTV“中国好人”、2009“湖北省道德模范” 、公安部一等功臣、全国十大真情人物、2008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候选人之一的余发海作为该剧故事原型人物,被邀请参加了该剧在沈阳举行的新闻发布会和首播仪式。

得此系列殊荣,在笔者印象中就赤壁市应该说是绝无仅有笫一人。那么余发海的故事是怎样一个被人称为现实版的《集结号》故事、他本人又是怎样一个被誉为现实版的“谷子地”呢?满怀一颗崇拜的心,笔者在千方百计获得了余发海老人手机号后于201238日上午拨通了他的电话,提出拜访要求并请求告知住址,余老在电话中说:“我就住公安局办公楼后老房子,老民警嘛!住老房子啊,哈!哈!”没想到余老如此爽快答应而又如此回答。一路上,我猜想着余发海是怎样一个传奇老人又是怎样吹响这寻亲《集结号》,寻亲《集结号》声中为何能如此坚毅前行!

余老的家就在市公安局家属院那四层水泥预制板结构老建筑的三层,在那不足70平米简陋的蜗居中,阳台小“书房”堆满了各种资料书籍,有他自己的《江南警探》、《古城后面的警示录》、《为了烈土魂归故里——不是我感动了中国》等八本著作及《良知与道义的远征》手稿、有《知音》、有《民主与法制》……光烈士资料就有厚厚6本。寻亲“集结号”声中“八年抗战”至今,目前,余发海依然坚毅前行。

寻找被遗忘的烈士墓群

20056月,一名赤壁市政协委员提出,在湘鄂赣交界的羊楼洞村,有人发现了一片墓地,不知是些什么人被葬在那里。山坡上的墓碑,一排排整齐地排列着,像是一支军队,是不是派人去考证一下。当时,处于肾移植术后康复期的余发海,刚好被抽调到市政协文史委员会做文史工作。而羊楼洞村作为老少边穷地区,当时该村恰好由赤壁市公安局对口支援。于是他责无旁贷地接受了考证的任务。

“很荒凉,村里人也从来都是绕道走。”老余至今忘不了第一次看到这片墓地时的情景。一排排墓碑起伏着排列在山坡上,淹没在杂草、竹子中,没有上山的路。“一阵风吹过,一个个碑头就露了出来,活像个加强连潜伏在里面”。

碑石虽然风化得模糊不清,但字的棱角还在。擦净厚厚的泥土,每块墓碑的碑头上都清晰地浮现出“不朽”、“千古”、“永在”等不同的字样,再仔细查看上面的碑文,上面刻着“志愿军”、“烈士”等字样,并记录了每个战士牺牲时的年龄和籍贯以及所在部队的番号等信息。

“我当时既震惊,又痛心。他们的墓碑应该在烈士陵园内让家人怀念,供后人瞻仰,可如今竟成了孤魂野鬼。”余发海说,他们大多数烈士都是20岁出头的小伙子,年龄最小的只有18岁。142名烈士,没有一个本地人。

他们都是为国家、为和平流血牺牲的。他们什么都没有留下,留给家人的只是无望的期盼和无端的猜测,留下的只有一块墓碑,春夏秋冬,年复一年,任由风吹雨淋。

从羊楼洞回来,余发海进入了一种吃饭不香、睡觉不宁的状态,那些“青石碑”一直在眼前晃动。羊楼洞墓地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往事?他想弄清来龙去脉。

经过近3个月的档案查找和当事人寻访,余发海对羊楼洞墓地那段感人至深的往事有了大体的了解——

1951年,抗美援朝战争进入到最紧张时刻,驻扎在羊楼洞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四野四十军一一九师独立四团离开驻地赴朝参战。随后,湖北省军区接到上级命令,在独立四团空出的营房组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六十七预备医院”(野战医院)——医院属团级建制,下设223个医疗所和1个护士培训队(又称湖北省军区护士学校)。

该医院前后收治剿匪和援朝前线转运来的3100多名伤病员。据当地老人回忆,当时前方运来的大批伤病员都送达赵李桥火车站,医院距附近的赵李桥火车站有三四公里,每当有伤员运到,当地军民就展开了生命大接力。村民自发组成担架队跟医护人员一道,到火车站抬伤员。战事吃紧时,血浆来源有限,羊楼洞村有一半人就曾多次为伤员无偿献血。其中142位伤势过重的伤员相继于19511029日至195524日牺牲,被当地军民安葬在羊楼洞村得胜山(“老营盘”茶山)下一片荒地里。当时,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来得及通知他们的家属,以至于孤独地躺在山坳里。岁月沧桑,尘封的子弟兵英烈和他们鲜为人知的英雄故事渐渐被人遗忘。

初步了解了羊楼洞墓地的真相,余发海的心情不仅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了——根据墓地周边老百姓的反映,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从来就没有一个烈士亲属前来祭奠扫墓。看到档案中的相关记载,站在烈士墓前,余发海一次又一次扪心自问:这些不为人知的英烈,为了人民的利益客死他乡,几十年了,不仅亲人们不知道,甚至还被社会遗忘,不应该啊!为长眠在羊楼洞的英烈们寻找亲人的念头,就在这一刻涌上了余发海的心头……

“死神”抢时间  “一等功臣”认不清“形势”

买来洗衣粉和刷子,洗刷掉碑上的青苔和泥土,并用红油漆刷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把碑文的内容重新描绘出来。经数日抄碑整理,余发海发现这片墓有142位涉籍全国24118县市,来自31个军37个师100多个团的人民子弟兵英烈。有党员31人、团员9人;有10%的英烈是来自湘西苗族、鄂西土家族、内蒙蒙古族、广西壮族、台湾鲁定族、云南彝族、东三省满族、朝鲜族、陕西回族等少数民族战士。年龄最大的52岁,最小的18岁。还有3位女兵。既有普通战士;也有排长、连长、及营团级干事、参谋。142座坟茔,137座上刻有墓碑,志愿军占6成,解放军占3成,公安军占1成。

一次次寻访,一次次求证。仅烈士名单资料就修订了4次,第一次是按抄录时的墓碑排号进行整理的,后来发现不利于寻找,就改为按省区划分。为了弄清全国行政区域变动情况,余发海买回各省地图册、方志和地名志,对照行政区划变更归类建档。半个多世纪前刻在墓碑上的同音、近音字也很多,都要一一鉴别。

142烈士找家乡寻亲人。余发海按碑文地址首先发出了100多封信函。没想到的是:墓碑上许多地址随着我国行政区划的改变,原部队番号的取消,有40多封因 “地址不祥”或“查无此人” 被退回,没退回的也石沉大海。

在家等了好几个月,余发海只收到8位烈士的亲人寄来催人泪下的诉说。他们的亲人大多并不知道烈士已牺牲了,有的以为他们吃不了苦当了逃兵,有的以为被俘叛变去了台湾,有的家属在阶级斗争年代被打成阶级异己分子,挨批斗被抄家,从没享受过烈士待遇。余发海心里好沉重,觉得这些烈士虽然死了,但他们的精神不能死,荣誉不能死。

望着这一堆退回的信函,余发海常常一沉思就是半天。晚上睡觉,他常常梦见烈士们驰骋在疆场、烈士的亲人们守望在村口。家里人见他整日沉闷,担心他的身体出问题。“全国这么大,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清楚的事。”儿女们要他“认清形势”。

犟脾气的余发海认“死理”:为烈士寻找亲人,这正是上苍赐给自己回报社会的机会。曾被公安部评为“一等功臣”的他向家人说:“困难肯定有!但那些长眠地下的英烈,他们舍弃了生命。被亲人纪念,这是起码的待遇,他们也没得到。相比之下,我们遇到的困难又算什么呢?”

余发海坐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如果肾脏出现排异反应,随时就会离开人世,“我要抓紧时间,能多找一个就多找一个”。寻亲路上,余发海总是随身带着自己的病历,他预防一旦犯病,以便就近找医院及时治疗。虽然历经艰险,但每当寻找到一个烈士的亲人,特别是当他们来到墓地扫墓时,他都十分欣慰和感动。

“一等功臣”“丢人现眼” 联合“寻亲”捷报频传

2006年的一天,余发海家里来了一位陌生老头,自称刘耀,家住河南武刚,64岁。其父刘宜斋1948年入伍,1951年赴朝,随后没了音讯。其叔也是军人,南找北寻没结果,弥留之际交待:娃啊,你爸是军人,我没找到,你要想法找到!刘耀又找了11年,直到收到余发海的信。

一到湖北羊楼洞,刘耀就直奔父亲的墓,一见就跪,一扑就哭,半天头都没抬起。刘耀从小就没见到父亲,现在见到的只是个青石碑,就把青石碑贴在脸上亲……余发海说,那父子之间割舍不断的感应,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那感人至深的场面,让人过目难忘。这是首例烈士亲人到羊楼洞祭奠。

生死两世界,亲人以这样一种特殊方式“团聚”。余发海说,他突然觉得,眼前那片墓碑已不再是142块冰冷的石头,每一块石碑背后,注定都有一双期盼的目光似乎在注视着他催促他加快寻亲步伐。更何况,他们是为祖国英勇牺牲的人,本该被记入史册被世人铭记。

忠骨埋异乡,沉睡半世纪。辽宁籍烈士刘树春的墓位于烈士墓群的第7排第13号。墓碑上记载着:“刘树春,男,辽东省兴城县曹庄区十八家村人,19486月入伍,高射炮三团一营二连战士,1952910日牺牲,时年32岁。”当年医院的工作人员安葬烈士们时留下的具体信息为查找提供了方便,然而因为信息有误也一定程度上制造了寻亲的难度。

余发海分析,显然辽东省是辽西省的笔误——建国初期,辽宁地区划分为辽东和辽西两省以及沈阳、旅大、鞍山、抚顺、本溪5个中央直辖市;19548月撤消辽东、辽西两省建制,合并改为辽宁省。为此,余发海给“辽宁省兴城市曹庄区十八家村”寄信,寻找刘树春烈士亲人。可是,现在的兴城市有个曹庄镇,曹庄镇下面并没有十八家村。地址不对,信件被退回来了。余法海想:十八家会不会在今天的曹庄镇周边区域内呢?于是,他又查阅了现今的行政区划资料,在临近曹庄镇的羊安乡找到了一个叫“十八家子”的地方。余发海随后写信给兴城市公安局羊安派出所,请求对方帮助寻找刘树春烈士的亲人。为此,他终于找到了刘树春烈士的亲人。当年,刘树春没有音信后,亲人们曾向民政部门说明情况,得到的答复是失踪人员的亲属无法申请烈属。任谁也没有想到,刘树春和141名烈士就长眠在湖北省赤壁市羊楼洞的崇山峻岭中,直到收到余发海的来信……

2007年的一天,外出寻亲的余发海返程途中突遇倾盆大雨,一下子就浑身湿透了,人抖得牙齿嗑起来,在当地一家医院住了33夜,病情虽得到了控制,但钱却花光了,搭车的钱没有了。到民政救助站去要人家资助吗?伸手讨吗?多丢人哪,不能那样做!更不敢把自己生病的消息告诉家里,怕家人知道了,会从此阻止他外出寻亲。从警40多年甚至当过火车站派出所所长的余发海逮过无数扒车逃票者,没想到那一回自己也……。说到这,余发海一脸愧疚:“一辈子没干过那么丢人现眼的事!”

看到50多年来一直寂寞孤独的坟前出现了亲人祭奠的鲜花,余发海心里感到几分宽慰。但让他心急的是,找到一位英烈的亲人,往往要花一两个月,牵动数十人。照这个速度,要为142位英烈找到亲人,何年何月才能完成?

没想到缘份真的来了,华中科技大学已从有关媒体上看到余发海为羊楼洞142烈士艰难寻亲的事迹后,该校认为赤壁就在本省,离武汉较近,打算将羊楼洞142烈士墓群定为该校的“大学生红色寻访基地”。

2006年冬,双方取得联系,一拍即合。当年寒假,华中科技大学30多个院系的400多名学生组成了羊楼洞英烈寻亲团。经过寻亲志愿者的努力,各地寻亲小分队捷报频传。

同时,余发海还曾倡议烈士户籍所在地的媒体组成了媒体寻亲团,共同寻找英烈故乡的亲人。使得北京、云南、广西等地的20多家媒体加入其中,通过各种渠道,发动社会力量,联手为烈士寻亲。寻亲的规模在不断扩大,寻亲的名单也在不断更新中。从此,寻亲路上,余发海不再孤独。

“真情人物” 为烈士的尊严和荣耀真实行动

2008年,余发海被评为“全国十大真情人物”。在上海电视台直播现场,一名观众突然冲上前台跪在他的面前,连声喊“恩人”。主持人和余发海惊愕不已,直到这名观众从口袋里掏出一捧土,拜托余发海将它洒在羊楼洞烈士墓华久印坟上时,余发海才明白他就是华久印的亲人。

华久印,1947年入伍了。墓碑上有关华久印的碑文记述为“蓟县第九区王官屯人。1952年华久印牺牲后不久,华家其实也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张华久印的牺牲证书、钢笔和笔记本等遗物,从上面的记录来看,华久印已经牺牲,而且埋葬在湖北省,但具体因为什么牺牲,埋葬在什么地方却没有说明,家人因此一无所知,因为历史原因此事一拖就是几十年。以致华久印父母去世时也未能了却寻到儿子坟茔的夙愿,遗嘱儿女们,希望他们能找到儿子的坟墓,到坟上给儿子上上香。没有想到,在余发海的寻亲志愿者的帮助下,华家在五十多年后终于找到了华久印的墓地。为此,“全国十大真情人物”颁奖晚会现场出现了感人的一幕。

寻亲过程中,余发海吃过的苦,流过的泪,那是无法用文字来记述的,但这些均在烈士亲人跪地谢恩的一霎那烟消云散。虽然他曾经3次准备放弃寻亲之旅,但是天津籍烈士华久印的亲人跪谢的场景一直在他脑海萦绕,让他不能释怀:“那一跪,我知道自己无法卸下继续寻亲的重任。”

每找到一位烈士亲人,余发海就会在“寻亲名单”中的烈士姓名前认真地地画上一个五角星。随着时间的推移,名单上的五角星多了起来,至本文发稿前,105位烈士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家”。

142块风蚀残缺的墓碑,142个鲜为人知的英雄故事,一段封存了半个世纪的历史。寻亲,牵动了不少羊楼洞野战医院老战友的心。2007年清明,野战医院健在的10多名老战士闻讯而至烈士墓地。他们已是风烛残年,有的行动不便,有的戴着心脏起搏器,互相搀扶着为烈士敬献鲜花。这些可爱可敬的已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们噙着热泪,用颤抖的声音齐声高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歌声飘荡在寂静的山林,在空中久久回响。

漫漫路,殷殷情。如今,体弱多病且年迈的余发海依然背负他的“寻亲”使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昂然前行。他告诉我说:“对我来说,这次给烈士寻亲之旅是一次实实在在感恩之旅!还有37位,只要我活一天,我就要继续找下去。”已经67岁的老余,每天要吃5次药,拖着病重的身体,行走在“寻亲”的路上,为一个个烈士恢复荣誉,使一个个亲人聚首圆梦。余发海说:“每为一个烈士找到亲人,就特别高兴和欣慰,我最大的心愿是让每一个烈士,都能回归亲人的怀抱。”怀揣一颗感恩之心,他因此强调:特别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接过他手中这根“寻亲棒”,共同奏响这寻亲集结号的最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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