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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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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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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轶事

近日,读明代诗人林鸿的《浮亭风雨夜集忆郑二宣》,其中之“明镜晓霜惊白发,浮亭秋雨梦青枫”诗句让我陡生感慨,不由自主地效仿诗人对镜自察,蓦然发现镜中自己已是满头花白头发了!难怪近期那些还存在的,已消失的,远离于我、有关老家山村的人和物事总在我的梦中频繁映现。心想,难不成是老家及老家父母辈之亡灵太过于孤寂,于是频繁托梦与我之故?!

这次国庆长假结束之前的一天,三哥刚好七十岁,我于是特意再次回了趟老家山村青枫岭。想趁机再次找回些旧时光中已然被丢失的零散碎片,以便对故乡山村记忆进行些许修补。

那天,我是乘公交车至向阳坡后特意步行、原本想独自一人走回、感受一回山路上的旧时心情的,未曾料想到路途中却遇上了易家堂中、那位被岭上人都称呼为才爹的老伯。已然八十大几的才爹不仅腿脚灵便,还很健谈。我们在那条曾经被我辈及才爹他们那辈甚至更上一辈走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已然荒芜得不象路的山路上磕磕绊绊、走走停停、一路絮絮叨叨地聊着岭上的那些旧事旧物,硬是花了快两个小时才抵达了青枫岭村村委会--曾经的青枫岭小学。记得我还上小学时的一个秋天,学校组织了一次与邻县桂花公社先锋小学的篮球赛,赛事安排在放学后举行,而当时学校的主力队员大雾坪中的雨林和易家堂中的火婆刚好升了初中,为了保证赛事有序稳定,学校因此派了年轻老师专门去中学叫回他们,回程中他们爬这段路程只用了八分钟,接着就参加了比赛。虽然后来那场比赛输了,但没有影响到当年年轻人热爱篮球和乒乓球运动的热情,后来扳罾坳王家的蒲生在参加公社乒乓球比赛还得了第一名,那场赛事中蒲生的抽球和扣杀动作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由此可见记忆这个东西对于人来说很是奇妙且不可思议,快乐和痛苦、笑声和泪水总会相互排斥却又和谐共存于记忆,无法清理却又须“优化加速”。

一路上,才爹将岭上那些山上长的、树上结的,能解馋止渴或填饱肚子的春笋冬笋、杨桃、板粟、称砣子、乌泡、茶片、蜜酸果、雀儿梨等一众野果子描述得如同自己亲自烹饪的一道又一道美食让我垂涎欲滴。让我在有意或无意之中,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探向了路边灌木丛中想寻得几串称砣子,而才爹却告诉我说,都罢了(本土方言,绝迹的意思)!也罢,原本这一切都只是过去式的旧的味道,只不过,实物没有了,而它的味道却永远地留存在了我深深的眷念之中。

小时候的中秋前后,我常与一帮发小在放学后去摘称砣子充当零食为自己也为家人们解馋。其时,老虎凼、茶叶坡、庙坡等地的灌木丛中,称砣子红彤彤的有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玛瑙,挨挨挤挤地一串又一串悬挂在漫山遍野的灌木丛中,在夕阳的渲染下,如同一盏盏红灯笼,好似要将整个山村的夜晚点亮,更如现代都市中布置的迎中秋庆国庆的喜庆氛围,让人在承受一份欢乐的同时,对未来的日子充满无尽的遐想。在那样一种氛围中,我们每每无暇顾及蚊虫的盯咬、树刺的划伤,将一串串的称砣子有序采摘并归至各自的竹篮中。然后象一位满载而归的猎人一样踏着暮色欢快地回到各自的家中,和家人们一道美滋滋地享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山村秋收期餐前的小快乐。其时,我对称砣子的认识在只停留在其鲜甜可口的味觉上。后来在贵州出差时,我在市面上很惊喜地遇到过它,并知道它其实还有另外一种称谓曰五味子,其鲜果汁可以加工成保健饮品,干果则可以泡酒或泡开水饮用,对人体的中枢神经系统、呼吸系统有兴奋作用,对心脏、肝脏、血压有调节作用,对人的视力、听力有强化功能,还可以促进胆汁分泌,提高抗菌能力。基于此,我因此专门百度了一下五味子干果价,发现它的价格居然从十五元一斤至九十元一斤不等。而如今他却因为村民们的忽略而在岭上绝迹了,随同我童年的快乐一道湮没入了记忆的浩渺烟波。至于岭上的村民及我儿时的那些发小,他们的记忆中是否还留存有这些美好的东西,是否对称砣子还有些许记忆,并在认识它的价值后大呼可惜,我不敢臆想更无法妄加评述!

很有些年头没有如此悠闲地走在故乡的山间小道上了,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通过努力学习“跳农门”吃上了“商品粮”,在故乡那家国企厂工作了十来年,企业改制我因此下岗后,迫于生计我在城市森林中一直过着东奔温州杭州上海、西走成都昆明甚至青海、北上郑州、南下深圳的“巅沛流离式”的生活很少回家,因此与老家中的人会面少了,以至模糊了老家青枫岭上许多的人和物事。直到近年,我回归故乡小城定居后,才与部分发小联系上。他们于是将我拉进了“青枫岭乡亲”及“青枫岭五组”之类的微信群,而群中大多是些70、80、90年代甚至是00后的人,他们多半与我素未谋面,即使在老家屋门前相遇也是相见不相识。更何况他们现今也如我当年一般,正居无定所地在治海发达城市打工,或自己做老板又当伙计熬夜做烧烤,赚着一份又一份的辛苦钱很少在家,相遇的概率自然更少。所不同的是,如今他们大都在街道上的六米桥、桃花坪或城区某小区购置了新房,并将自己的父母接至了新家。之于此,才爹却很有些愤愤不平,告诉我说:他们名义上是在孝敬我们这些老家伙,实际上却是让我们在为他们尽义务照顾他们的孩子,将我们拴在闹市不得安宁,难得清静!

众多的后生晚辈们分布在天南地北的许多地方,同时又拥挤在手机微信中的一个页面上,有时候叽叽喳喳如门前屋后的鸟儿,热闹得不行;有时候又沉寂如久旱断流的山溪;偶而有人发出一个表情符号,顾盼生怜却是无人搭理。逢年过节倒是热闹非凡,你来我往互为祝福显得亲情满满。2020年疫情期间,群里热度更象是体温计中的汞柱,提醒多多祝福满满,真切如春上满山浓绿绽放令人遐想、暖和如春风拂面撩人心弦。而我的同辈或上辈大多都不在群,即使在也只是独处一隅,默默无言如留守老家那一众叔伯婶娘及老哥老嫂们。

也有那些从老家中走出去的,扳罾坳上的艳阶、大雾坪中的新婆、枫树岭的河儿等不在群中,虽然这么多年,我一直努力、试图联系上他们,却一直未能如愿。从青枫岭小学到荆山中学再到当时的县城一中,从樟树坡到马鞍岭再到荆山,山旮旯里,水塘岸边,我们曾一道放过牛、砍过柴、斗过鸡、拍过三角板;曾趁夜色一同偷过荆山中学操场下边菜地里的豌豆荚剥皮后煮腊肉宵夜、到荆泉卫生纸厂回收仓库一同盗过纸张本子做草稿纸;还一起拥挤在学校那个大宿舍的大竹板床上染上了疥疮从而叫苦不迭、相互埋怨过;一起在周六傍晚结伴徒步十来里山路后于晚上八点钟左右各自抵家,而后又在第二天下午不约而同地在石门沟聚集,各自互晒一回自己未来一周的下饭菜譬如青椒粉子、腊肉、腌菜、乳豆腐后,才急匆匆兴冲冲池赶至学校上晚自习。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分别考上了本省或外省大学或专科学校。之后,艳阶在部队做了大校、新婆做了某企业老总。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如我一般,至今依然还对老家山村心存想念,有所牵挂?!

近年来,我倒是时常在六米桥或城区某个酒店里,亲戚朋友孩子的喜宴上碰到一些同学或发小,每每在一顿亲热之后,东一句西一句长一句短一句地寒暄,其中也曾只言片语聊到过他们几个,却因为都对他们的境况知之甚少从而作罢。席间,虽然也有曾经心心念念的“小芳”或者“同桌的你”在,但也只是三分羞涩情似在、时过境迁心已无了之境况。因此说,对于艳阶新婆河儿们,我倒也觉得寻不寻,觅不觅的已然不很重要了,关键是,有一天若是遇见了,是否还能彼此认识!

而今岭上已然少有了儿时的人气,每个村庄中虽然都已旧貌换了新颜,都有了很多栋几可媲美现代都市建筑之小别墅的民居,但房子却因为长期无人居住从而了无生气,虽然有才爹、幺儿叔、冬秀表姐、四哥的岳母、三哥亲家公的老母亲及三哥三嫂等一众叔伯婶娘及老哥老嫂们分别在留守,虽然他们都已七十多、八十几甚至九十出头了依然健旺好记性,但他们却显得落寞。

每次回家,我总会偶遇到他们中的一两个,他们都与我说着同样的一句话:永安回来了!而简单的五个字每次都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因为我固有记忆中他们的形象并非现今的样子。这不,这次在石门沟遇到才爹,在他再次说出那五个字时,我又一次觉得无限的尴尬,幸好老人家及时补了一句“不认得我了吧?我是易家堂的才爹啊!”,我这才猛然忆起了他旧时的样子,想起了他家堂屋门前的那两方青石条凳、天井中的四方型的天空、厢房中带门有踏凳的雕花木床及走廊上鳞次栉比的各式镂空雕花窗棂。而才爹却告诉我说这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因为整个岭上的旧家俱旧物件都被人一整车一整车地收走了,旧的房子以及旧的物件甚至旧的生活方式甚至也被新时代城镇化生活的氛围屏敝了。

在村委会小憩时,我发现自己曾经读书时小学的样貌依然还在,除了教室分别被改成了卫生室、辅警室、农家书屋,并有一间被安排了一位五保对象在住,所有房间均被粉刷一新,甚至还配备了电脑设备,周边还增加了几栋颇具现代气息的民居外,其他尚无大的变化。遗憾的是,操场已成了村民家的屋场从而不见了乒乓球桌和篮球架,甚至操场边上的那几棵很有些年份的枫树也没有了。驻村辅警小邱告诉我说,早就被卖掉了。

也被卖了!因为古旧且有些年份。被大城市某个公园看中收购走了,连带大雾坪港沟岸边的那棵古梨树、樟树坡上的那棵银杏树,因枝叶繁荗、生命力极强且有一定年分所以被人相中,每棵几百至几千元从而被人连根拔起被卖了。论及此举,才爹愤愤不平地说,前人栽树后人乘荫,如今的年轻人却知道在外大把捞钱时拼命花,急用钱时就将老祖宗留下的践卖了,以至路途中临时歇脚的乘荫纳凉的地儿也没有了,幸好如今楠竹价格低廉,满山满坡甚至屋场边、路边也在与新栽的樟树桂花树在抢占地盘,虽不及那些古树之荫实在,却也有“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宋代杨万里的《夏夜追凉》)之意境。

而易家堂洞口边的那棵枫树,据说因为当年日本人前往崇阳扫荡,村民们闻讯后悉数上山避难,日本人见村中无人因此放火烧村伤及树根,以至树体空心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可容纳两个小孩的树洞。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期间,该树洞是易家堂的幼童们的一处其乐无穷的天然游乐场。才爹说,当初,其实那些人特别想收购这棵枫树,而树体的部分枯死并部分老人的阻挠,从而使之侥幸被留存,只可惜如今树洞已被那些蛇们霸占了。

易家堂与大雾坪比邻,自懂事起,易家堂洞口的那棵古枫就在我的脑海中根深蒂固了。树龄究竟是多少?不知道,只知道我姥爷曾经告诉我说,他爷爷的爷爷时就有了它。它粗硕的根茎似钢筋铁爪将易家堂村口紧攥,其根筋甚至延伸至了十几米外的水稻田中,每每阻碍梨铧耕作从而生发些事端来,令那扶梨的山民和负重的老黄牛却又无可奈何!其浓密的枝叶既能傲霜斗雪,又能遮挡狂风暴雨;站在洞口边它既素朴庄严,却又威风凛凛。曾经,它是易家堂中人的风向标、风速仪。其枝桠上相继悬挂过一片梨桦铁片和一个大喇叭,敲击铁片或播放大喇叭是生产队长的独有的权力,铁片被敲响或大喇叭播放出嘹亮的军号后,村民们就会有序走出各家的堂屋、厢房,去到坳上或七里冲的稻田中、马家凼的山坡上去收获着男劳力每天十分、女劳力每天八分的工分。通过大喇叭,村民们可以听到很多时事新闻、获悉相关政策、知晓天气变化、学到许多流行的歌曲,而树上的蝉儿,则会不知疲倦地竭尽全力共鸣,将那单调的山村夏秋正午或傍晚渲染成一团和气:树下三五条黄牛或卧或站、有闭目养神的、也有嘴唇嚅动正认真反刍青草原汁原味的,他们都是很悠闲在等待下午或明天再次出耕,而树根部祼露出的表皮已然被牛身及牛绳磨得极为光溜圆滑。其时,大雾坪中祠堂前晒谷场上的石碾石滚、风车及水塘田埂边的水车,还有祠堂内的磨盘,则三三两两地趴在各自位置上歇着,好似在告诫山民的儿女,东奔西走千万不能走出故乡的羁绊,千转百转一定要以故乡山村为轴心,因为动或者不动,故乡都是每个人的根,无法更改,不能变动!

而如今,一幅山村美图却只留存在了我时常的梦靥中,让我纠结不已、欲罢不能!

在三哥的生日家宴上,我碰到了许久未曾谋面的小学同学北海,三哥是他姨父,而他却是我启蒙恩师的儿子。自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我们一直是同学,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茅,后来自武纺毕业后秛分配到了蒲纺做技师,之后晋级工程师,再后来也如我一般因企业改制“下海”,到了南方一家外资企业做管理,做到了厂长职位。北海老家就在易家堂的洞口边上,三哥告诉我,其父过世后,其母在一众儿女的一再邀请下依然坚守易家堂老家与洞口边的古枫为伴。或者因为故乡情节,亦或因为孝心使然,这么多年来,逢年过节他都会回老家陪母亲小住一段时日。如此善行,对于许许多多外出打工者来说只是一种奢望,我也知道他们大多经济拮据、无法做到,是故他们都将那首《常回家看看》的歌儿都吼唱得很动情很揪心。

三哥因为多年前腰椎间盘突出,在本地一家医院手术时被伤了尾椎骨落下残疾,因此不能进行强度太高的体力劳作。侄儿海泉于是为他在城区安了新家,让他静养,但他生性好强爱动,在城区住上一段时间后又回归山里开始养猪种菜。他说城区太吵太闹,吃点小菜也不新鲜,不如自己种的菜好吃。这不,站在他屋前的菜园地边上,他很自豪地对我说,菜园被开垦播上种子后,每天只要肩扛或手提几桶粪水给菜地浇一下就行了。虽然也很辛苦,但这满挂丝瓜黄瓜茄子豆角,满眼的菜花豆花,却也觉得日子有滋有润。还说,岭上无论哪个坡哪处洼中,都有一片又一片的黄花或小蒜,伸手即会有收获,估计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其时我也发现山村确实浓绿醉人,在云雾的笼罩下确实美如仙境。仙境中,三哥三嫂种植的冬瓜南瓜个个都浑圆有型,而土豆红薯萝卜芋头则正满地乱拱,红辣椒青辣椒线辣椒甜辣椒朝天椒灯笼椒在万绿丛中正闪闪烁烁。在如此一种氛围中,我扛了一把角锄走至一片红薯地,掠夺式地从土地中刨出了十来斤红薯,之后很用心地用山泉水将它们洗干净用塑料袋装上,然后,很是神圣地将它们捧在手中,上了侄儿国婆的车开始返程。

返程中,经过老虎凼时意外发现一处正在修建的栏舍,于是下车询问正在忙的工人,获悉是枫树岭中两个在外打工仔返村投资养牛,正修建牛栏。猛然觉得:山村原来是在用它无穷的魅力恒久且持续召唤远行的游子,我的乡愁或者在不久的将来会被不断更新的山村景象霸屏,从而释放出更多的、让人更加留连称颂的新的人和新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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