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生寻找古州船帮的念头,缘于《榕江县志》中一段文字的诱惑。县志中记载:“榕江,历为黔桂两省水上交通枢纽。昔日,都柳江航道百舸争流,古州码头日均停泊船只300余艘,货物年均吞吐量1.7万吨,促进了榕江贸易的繁荣与兴盛,县城因此获“小上海”之称……”细读这段文字会惊奇地发现,是乎文字中的每一句,都隐藏着一个故事。而毫无疑问的是,每一个故事,又都与水有关,与船有关。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而有船运的地方自然就会有船帮。
几年来,我都利用休闲时光,慢慢走进小城的古街巷陌,想从其间寻找着有关船帮的今生与前世。
其实小城是有一定年岁的,早在遥远的时代,小城就凭借着水运带来的繁华已名位江南八百州之列,在江南一带颇具盛名,尤其是在云贵高原上可谓奇中之奇,能被外界尊称为“小上海”更可见一斑。小城的古街,主要集中在五榕路一带,其实五榕路原名为石板街,是指整条街道由大青条石铺就而得名,具体是何时由何人铺的石板,无从考证,石板街因此得名,后来不知是何原因改名为五榕路。五榕路上仍然留下深厚的历史印迹,街边是独具江南民居特色的白墙瓦黛,相间不远处,有次序地排列着湖南会馆、湖北会馆、广东会馆、广西会馆、湖建会馆、四川会馆等等,不看史书,单从这些保存尚好的会馆,就能猜想出当年的小城,商贾云集、百帆竟发,这座收藏在云贵高原深处的小城是何等的风光。五榕路再向东往大河方向外延着一纵,由南向北分段为九横,实际上古街部分就是两纵九横,外延的一纵又分三段名为蔑匠街、牛皮窑、豆腐业,志书上记载,这一条街上,在古时十有八九是工匠人家,有打铁匠、金银匠、竹编匠、钟表匠、剃头匠、豆腐匠,他们个个手艺奇绝,所以街道都以工艺来命名,实属理所当然。九横,从南往北按顺序命名,分别为一街、二街、三街……一直至九街。
有一次,我行至在古街深处,看到一位老大爷正坐在庭院前一条待修的木船上,一边闭着眼睛晒着温阳,一边悠闲地吞吐着水烟,十分享受的样子。看上去,大爷应该在八十开外,体格略瘦却显硬朗,身穿一套灰色布衣,银色的长须在微风中飘逸,简直就是一副地道的风仙道骨。
我十分惊讶,在繁华的小城深处,竟然隐藏着世外高人。
我敢肯定,大爷一定非同寻常,或许在他的经历中,就写满着各式各样的古州往事。读懂他,就如同读懂了大半个世纪的小城。我悄悄地走近,在木船的另一端,择一方寸坐下,静心地等待着大爷是否会给出答案。一袋烟过后,大爷像春雨后的大地,瞬间舒醒。见我坐在旁边,大爷也很惊讶。
“年轻人,找人哪?”
“嗯!”我用力地点着头。
“找谁呀?说吧,这码头村一带没有我黄半仙不知道的。”大爷将水烟杆往身后的小木凳上一放,摆出无事不知无人不晓的架式。大爷自称是半仙,应该是具有天上地下各知一半的本领,我也不想探究是真是假,只想知道,大爷能够给我半点古州船帮的提示,就以足够。
“我也不知道具体找谁”,我回答。
“不要紧张,仔细想想,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子?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我想寻找古州船帮……”
“船帮?”大爷听后,先是一惊,然后重新拿起水烟杆,再次边吸边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或许是我轻轻吐出的“船帮”两字,便开启了大爷的记忆之旅。此时整段街巷都静下来了,只听到大爷用力地咂着杆的声音,随着一呼一吸的节律,旱烟的气泡在过滤的水瓶中,上窜下跳,如梦如幻。这一把古铜色的烟杆,仿佛就是一段度量着大爷人生光阴的尺码。在巷子的另一端偶尔传来几声或明或暗的犬吠,如同穿越了时空维度,最后全部烙印在巷子在土墙上,四处散落着回声的碎片。
大爷在思索,我也在思索。
最初我对船帮也没有什么概念的,自从电视剧《天下粮仓》热播后,漕运、船帮等词语才若即若离地走进我的脑海。后来查阅辞海,才知其意,船帮乃为在一定水域上从事运输或者从事捕捞的船主,大家为防风险,自发地组成一定团队,大家相互照应着营生,如帮内某一成员遭遇帮外欺负挑衅,则全帮相助。船帮团队各有各的帮规,但共性的几条,我摘录如下:不得恶性竞争、不得害人利己、不得短斤少两。历史上,以长江、黄河、珠江三大水系上的船帮最为兴旺,他们的帮名也五花八门,有以所运输的主业来命名的,如盐帮、粮帮;有以帮主姓氏来命名的,如李家帮、王家帮;有以地域来命名的,如淮北帮、淮南帮。但在古州这座小城,船帮如何形成,船帮鼎盛状况,如今船帮安在,等等,我却无从知晓。寻找古州船帮,也就是我一次一次执着地穿梭于古街巷陌的原因。
“年轻人,你真是来寻找船帮的么?”大爷再一次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十分认真地打量着,深邃的目光是乎要洞穿我的肉身。也许老大爷想知道,我所说的寻找船帮之事是否依我心所想。
“我是前来寻找船帮的,”我说。
“难道史志对古州船帮没有记载么?”
“我查了相关资料,没有详实记载。”
“你要了解船帮做什么?”
“想写一篇与船帮有关的文章。”
“也罢也罢,难得年轻人像你这样用心。”大爷用力地将烟杆敲打着脚下的石头,烟斗里的烟灰洒落一地。
“其实古州船帮,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榕江没有公路,所有的交通完全是凭借着发达的水系,行船运输,左上寨蒿平永,右上三都丹寨,顺流而下,过广西抵广东,可通江达海。以前古州城大致有三个码头,北门码头即老大桥河段,东门码头也就是现在我们码头村河段,南门码头即大河口河段。一街到九街、菜园、场坝、仁育、头塘、杨家湾,几乎家家有船。加之南来北往的船商,黑压压的木板船停满三个大码头,如果遇上扬帆启航之时,那个壮观场面,都无法描述。有了船的兴起,自然会有性格和爱好相同的船主们结成船队,少的船队有三五只船,多的拥有好几十只船。有去过珠江口见过大世面的船队回来后,干脆把船队取名为某某船帮,听起来大气。久而久之,其他船队也纷纷效仿,一时间冒出很多船帮来。虽然古时船帮很多,但大多都是在境内以打鱼为营生,真正能够漂过都柳江到达广州城的为数不多。大爷说,他就是为数不多的船帮帮主之一,他年轻时就带着几十个船主,漂着几十只船载着棉布、干笋、鸡蛋、小麦、玉米等农产品,浩浩荡荡地从古州出发,一路顺流而下,经过十来天的水上漂后,到达繁华的广州,将运去的农产品全部换成食盐、酱油、火柴、糖果等等,再从广州浩浩荡荡地返程。”他的船帮名字也很响亮,叫做“黄半仙船帮”。难怪大爷是走过南闯过北的,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谈起船帮之事,更是如数家珍。
随着公路交通的发展,我们的运输船帮渐渐地退出了历史舞台,我们的后代们也逐渐改为捕鱼或其它营生,你看这就是我家儿孙们的捕渔工具,大爷用烟杆敲打着屁股下的木船,别小看这只船都见了十几年的太阳,修了破、破了修,现在稍加修整都还能用。解放后,特别是自九十年代以来,经济不断发达,城区这边的船帮几乎消失,而杨家湾那边的船帮子孙们,仍然子承父业,继续做着捕鱼的营生,而且还过得蛮红火的,不防,你自己去看一看,其它的我就帮不了什么忙了……
大爷关上了话闸子,瞬间好似合上有声的史书。
大爷不说,我也不好再问,就像不好再打扰着本属于这宁静的街巷一样。真诚地向大爷说了一声谢谢,起身钻进古街浓浓的云烟往事中。但是此次没有预约的到访,收获却是丰硕的,船帮的故事好比是一本厚实的书,而今天所收获的如同是阅读了书的目录。具体书的内容如何,正像大爷所说的,就得到那一泄千里的都柳江上去细细找一找。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
带着寻找船帮的目标上路,从家出发,来到锦州新城地段的滨江大道时,天幕正启。我想这一切正是天时地利。滨江大道外的滨河公园里,那些造型各异的古榕,以及珍奇得叫不出名字的树种,都还沉浸在乳白色的薄雾中,场面浩大得像是精心准备的一场天浴。一是庆幸,居然在不知不觉间遇上了这场天然盛宴;二是惊奇,这场没有预约的天浴是如此的生动。正在我惊喜之时,偶然发现,几百米之外,一只小船如同漂浮在薄雾之上,虚幻缥缈得如同画上之物。
船——渔船——船帮,我大脑一下子递进式地反射着这个问题。
我拨开薄雾,向河畔走去。
船只停靠在河岸,男人立在船头认真地清理着鱼网,女人则蹲在河岸上用水桶腾换着竹篓里的鱼,因鱼是被网着的,几乎没有受到伤害,倒在水俑里活蹦乱跳的,甚是讨人喜欢。
见我到来,女人问道,“兄弟要鱼吗?”
“多少钱一斤?”我问道。
“五十,刚下网的新鲜,你看它们都在开嘴找吃的,待会拿到菜市场,转手后最少都要六十五,像我们捕到的这么又大又肥的鱼,估计鱼贩们要卖每斤七十以上的好价钱。”女人不慌不忙地说。
“鱼,暂时我不要,等你们卖完后,想坐你们船随河转悠,感受一下行不?”
“当然行,不用费力费气的,半斤柴油就可以带你漂过十里河滩。”女人头也不抬,边打理着鱼篓,边说。非常轻松,好像所说的是别人的事。
“香芹姐,今天捞得多少斤?”我突然发现,跟在我身后多了一个男人的身影,来人上身穿着T恤裹着围腰,脚上穿着雨鞋,看样子应该是鱼贩。
“估计有四十来斤,全是角角鱼和桂鱼,要不?”
“全要了,”我身后的男人说。
女人将水桶挂在秤杆上,连皮四十二,就算四十斤。
男人也很直爽,将一打钱递女人,提着水桶就走。
“不称了吗?”我问男人。
“不用称了,”男人边走边说。
“不数了吗?”我又转脸问女人。
“不用数了,”女人边将钱收入衣袋边说。
见我一脸茫然,女人进一步解释说,“我们之间是二十来年生意上的伙伴了,大家都非常信任,即使是一时间其中某一方少给了个百十元钱什么的,过后自然会补上来。记得有一次,就是刚才那个家伙来贩鱼,居然在匆忙中错将两百元假币付给了我们,第三天他发现后特意上门赔小心和不是。还有一次,另一位鱼贩来贩鱼,是我称的鱼,当时忘了倒干袋中的水,鱼贩带鱼走后,我一看水袋中还留下那么多水,一称三斤半,我想坏了,连忙补称了三斤半的鱼一路追上去,一直追到菜市场,要不然会一直感到良心过不去。”
我呆呆地一直看着鱼贩的背影消失在薄雾中。
“兄弟上船了,带你去兜兜河风,”船上的男人朝我喊着。女人早已回到船上,正迎着微风梳理着发絮,齐腰的发丝在风中飞舞,此时根本看不出,女人会是一位地道的渔娘,其实更像是一个即将演出的“万人迷”花旦。
细看,女人长得很水灵,恰如她的名字——香芹。香芹者,清香而不俗也,上到大餐,下至农家小炒,均是必不可少的配料,缺之则无味矣。想必拥有着“香芹”名字的大姐,一定是一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女人。
我手攀着船沿,慢慢上了船。渔船长二十余米,宽两米许,船身主体全木质构造,整个船体看似简单,却扎实得很,船篷是竹片编制的,船头安装着发动机,船舱内锅瓢碗盏,一应俱全。这就是传说中的乌逢船了?我出生在农村,老家到处是崇山峻岭的,山脚下有一条溪,即使是暴雨季节,溪水也只能没过家中老黄牛的大腿,没有大河,自然就没有船,第一次见过真实的船,是在县城一中读书时候。我坐在男人的这一端船头,用手抚着油亮的船沿,顿感很亲切。“嘟——嘟——”男人猛加了一下油门,船朝着大河口方向飞奔而去,船尾拖起两股长长的水花,像是村里姑娘小芳那两条扎起的长辫。
“大哥,香芹姐的名字真好听,你的名字不会是大蒜吧?”
“兄弟真会开玩笑,我们家世代捕鱼为生,都是粗人,不会取什么好听的的名字,香芹是寨蒿人,她父亲是老师,所以给她取的名字好听。”男人略显有些羞涩。
“兄弟,他的名字叫狗蛋,哪有我的香芹好听,他的名字还是他爷爷给取的。”大姐从船的那一端,甩过来一句话,并伴着一串笑声。
“就你多嘴,”男人同样活生生地将一句话甩过船的那一端。
其实早些年在我们农村,以“狗”来取名字的多着呢,比如狗剩、大狗、小狗、二狗、三狗、狗蛋等等。就有一户姓朱的人家,生有六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居然全部用“狗”来取名,儿子分别是大狗、二狗、三狗、四狗、五狗、六狗,女儿又叫狗花。听老人们说,那些年,因生活困难,用“狗”来取名,多少有一种希望子女像狗一样好养,即使家景贫寒,也能如狗一样贱养成人,换句话来说,就是人托狗的福。现在就不同了,不但人们不再用“狗”来取名,而城里人却反过来,给狗取名为儿子、孙子什么的,记得有一天,我在滨江大道散步,听到一位老太太朝着前面奔跑的一只小狗喊道,孙子别跑,等等奶奶,当时我就觉得好奇怪。是呵,现在的空巢老人多,或许他们是想把对儿子和孙子的那份思念,寄托于狗吧。
“狗蛋大哥,这名字挺好的,很淳朴、地道,光听名字就知道你是一个非常本分的人。”
“那是当然的,我们家的家训就是‘不得恶性竞争、不得害人利己、不得短斤少两’这三句话,”男人一口气数落着。
“不得恶性竞争、不得害人利己、不得短斤少两”,这三句不就是古时这一带船帮的帮规吗?用这个作为家训,男人家一定与船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狗蛋大哥,你们熟悉这一带的船帮吗?”我试探着开启了今天的主题。
“哦,船帮?我们就是船帮的后代嘛,”男人毫不忌讳。
“船帮的故事你们知道不?”
“知道一些,不过那些都是爷爷辈们的事,现在我们不叫船帮了,改称为打渔合作社了。我们合作社的成员大部分是族里面的兄弟,也有几个外姓要好的朋友,大家加在一起,共有十二三条船。除了禁鱼期,大家每天都出船,并实行河段负责制,几个负责从老桥至都什段,几个负责都江至大河口段,半个月轮换一次,即负责老桥至都什几个人,轮换至都江到大河口段,可以避免区域的不公平性。”
正说着,船已漂过大河口。此时的河水瘦小了许多,整个河床上的卵石,竟然全部裸露在刚起床的朝阳下,白花花的一片。几十个小屁陔,光着脚在河滩上追逐打趣。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起两个月前,那一场空前的水灾袭击了古州,河床上到处是一望无际的洪水,奔腾、咆哮,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现在这个样子,哪还能找到贵州南出两广水上交通要道的影子。
男人放慢了速度,将船轻轻地往杨家湾下坎的河滩边靠过去。“嘟——嘟——”船的马达声一串接着一串在空旷的大河口上空回响,寻声处老远就看到四五只船,先后从石灰石河段逆水而来,在灿烂的阳光下,甚是壮观,看着都是一种美轮美奂的享受。这种的情形,哪一点都不会逊色于漓江秋景,哪一点都可以媲美舟山渔场。遗憾的是,我手机的相素不高,不然会带回一张视角的盛宴分享给各位朋友了。
船只纷纷靠近,一个个壮汉光着膀子站在船头,向我们这边挥着手。
“阿蛋哥,今天收成如何?”第一只船上的汉子扯着嗓子喊道。
“大鱼兄弟,我今天收成一般般,看你们几个那高兴劲儿,一定是收成不错了?”
“我得三十来斤,他们几个要稍多一点。特别是后面杨家老三今天搞到事了,估计整得三斤多的岗鳅,又大又肥,卖给其他人可惜得很,你有要照顾的老顾客没?”
“没有呀,既然那么好,就叫他留着自己吃呗,”狗蛋兄半开玩笑地说。
“他不会舍得的,”大家伙心里都明白得像镜子似的,杨家老三是个出了名的抠门主,平时抽他的一支烟,都要唠叨两天。像今天能捞到这样好的岗鳅,菜市场上可以卖到一斤八十了,算下来都合三四百元,留下吃了,不是要他的命吗?那个被狗蛋叫做大鱼兄弟的汉子边说边笑,爽朗的笑声把船下的河水,漾起一圈圈的水花。
“大鱼兄弟,你就嘴上积点德吧,怎么次次拿杨家老三来开玩笑呢?抠门也没有什么不好,他那是勤劳致富,你看人家老三起了一幢五层的砖房,高大敞亮,屋里的电视都换带网络七十寸的了,电视里的人头像都比别人家养的牛还大,清晰得不得了。不像你们几个,整天大手大脚的花钱,住的房子都十几年了,还只是两层,一直没有长个头,还好意思说老三呵。”香芹大姐终于发话了,不多不少,分量十足,句句在理。
“不说了不说了,香芹大嫂你就饶了我吧,我举起双手投降了……”大鱼一加油门,驾着船朝对面大河口码头驶去。他好像还说了些什么,语句却被船扬起的清风吹散得零零碎碎的,无法拼装。
“阿蛋哥,岗鳅真的这么贵?”我也学着他们这样称呼。
“是呵,岗鳅可以说是水中珍品,因为它不能够人工饲养,所以产量特别少,产量少自然就贵嘛。每次遇上野生河水岗鳅,那些吃货们,都会争着抢购。有一次我捕捞到八条就有五斤半重的岗鳅,刚拿到菜市场门口,就有几个土豪围上来争着抢买,为达目的,他们相互抬着格价,最后被一个脖子上挂着一条手指粗黄金项链的光头出了一斤一百八十元的价格抢走,其他的人虽然不服气,也只好干叹气。当时连我自己都在怀疑,他们的钱到底是不是钱?难道他们挣钱就那么容易?我内心真的不想把岗鳅的价格卖到那么高,弄乱了市场不好,以后大家还要做生意,而且那么高的价格已超出了我的良心底线,但是那些土豪们非要这样做,真是两难。”
“那事不是你的错,不必放在心上,”我说。
“不必放在心上,兄弟,话是好讲,做起来很难。”
“是呵,你阿蛋哥对这事一直很难放下,他总觉得违背了家训。每次我都开导他,就当是他一生中做过的一件坏事嘛,哪有人一辈子从没做过一件坏事的,我认为只要知错就改,照样是好人一个,何况我们是人,又不是神呢,”香芹姐说。
河滩上玩耍的十来个陔子,看到大人们捕鱼归来,蜂拥而至。“叔叔婶婶今天鱼多不多?叔叔婶婶今天走远不远?”没完没了地问过不停。很多很多……不远不远……香芹姐和男人,不厌其烦地回答每一个问题。是乎得到的答案非常满意,孩子们又地哄而散,继续跑满河滩。当所有小孩都散去后,一个穿粉红衣裙的小女陔才从榕树下飞奔过来,后面紧跟着一只大黄狗,一蹦一跳的,好似小女孩的影子。
“妈妈——爸爸——”小女孩老远就喊道。
“慢慢走,不要跑,小心摔跤。”香芹姐,边喊边挥手,必竟她是女人,对孩子是出奇的细心和周到。香芹姐说,小女孩是她的女儿,才满五岁,是自己的心肝宝贝,生怕一不小心就给摔坏了。
小女孩来到船上,没有往妈妈的怀里钻,却一骨碌就爬上父亲的肩头。“爸爸,我要骑马马,小女孩开始撒娇。”“骑吧骑吧,”男人一边说,一边将沾满鱼腥的双手,往裤头上擦了又擦。
“该死的狗蛋,又往裤头上擦脏东西,这里有大河大水的,你就是舍不得蹲下腰自己去洗一洗,非要往裤头上擦,你当是抹布呢,一年四季将裤子弄得腥臭的,多害腻,是不是每次你不着洗衣服了,就瞎整?”香芹大姐有点发飙的样子。
阿蛋哥朝我转过脸来,悄悄地说,“她是在吃女儿的醋呢。”
我说:“大姐吃点女儿的醋也是情理之中的,都说女儿是前世的情人嘛。”
“女儿快下来看看,我给你留了好大一条鱼,今天你又有好鱼汤喝了,”香芹姐想用软硬兼施的办法,看看女儿在妈妈和爸爸之间,到底对谁的爱会多一点。我知道大姐的心思,其实是想让女儿的爱向她倾斜哪怕像针头那么大一点点,就满足了。
“妈妈今天怎么又喝鱼汤,我要吃麻辣烫火锅,爸爸你带我去嘛。”女儿好像对香芹大姐的好意不太领情,既然你说东,我偏要走西,非要缠着爸爸带去吃麻辣烫火锅。
“你们去吧,我一个在家吃鱼得了,”大姐有些丧气。
小女孩却在爸爸的肩上开心地笑,好似得到了天大的宝贝。
阿蛋哥放下女儿,一左一右分别将妻子和女儿揽入怀中,谁说男人不懂柔情呢?我看得都有些感动,突然想起家中的妻子和女儿来,现在都日上三杆了,不知那两个睡懒觉的家伙正在做什么美梦?我不想打电话,担心会惊扰她们娘两的梦境。
我也该回家了,临行时我央求大姐,“反正你们一家要准备去吃麻辣烫火锅的,就将你留下来的那条鱼卖给我吧,我带回家给她们娘两做碗鱼汤喝。”
“送给你得了,你都陪了我们一个早上,”大姐说。
“这一个早上明明是你们在陪我嘛,你们不仅花费了时间,还花费了柴油,现在倒说成是我在陪你们,真是过意不去。”我说
“兄弟,难得你对我们船帮的后代这样感兴趣,今天算我们是有缘人。鱼,你香芹大姐说了,是送给你的,请一定收下。另外仁育和栽省两个地方还散落着几支船帮的子孙,他们有的渔船改为挖砂船了,有的还开了石场,你还需去寻访不?”
“不用了,今天遇到你们,就知道什么是船帮,什么是船帮人了。”
古州船帮,无论你们是何等出生,如果榕江的历史缺少了你们,那至少不是完整的,更不是完美的。
回到家,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想在适当的时候,请一位书法造诣颇深的朋友,帮忙把“不得恶性竞争、不得害人利己、不得短斤少两”这三句话书写好,装裱悬挂于书房内,用以警醒自己和教育我的后人,我觉得把“不得恶性竞争、不得害人利己、不得短斤少两”这三句话留给后人,远比万贯家财还要金贵。
寻找船帮,我意外地寻找到了很多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