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子花开燕子来

朋友们，您见过楝子花开吗？那是一种小巧玲珑、温润如玉、红蕊挺立的五瓣小花，别看它花朵很小，可它们总是一串串，一簇簇，抱团盛开，挂满枝头，芬香四溢，成为乡间一景。在我小的时候，对其他的花的记忆都与饮饿有关，唯独这种花开了，我才发自内心的高兴起来，每天迫不及待的，站在堂屋屋檐下抬头观望，甚至连吃饭的时候都忘记了……

小时候村里种着各种各样的优质树种，随着季节的变换，每一种树都给人们带来不一样的惊喜。不像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杨树就是法桐，傻傻地站在那里，一棵棵呆头呆脑，不会与人有一点共鸣……

寒冬过去，初春来临，人们吃光了春节所有的食物，当生活极其单一乏味的时候，榆树出钱了！在难以下咽的地瓜面的，母亲掺上摘来的榆钱，做成糯香软滑的榆钱窝窝，单单是为了图个新鲜，就够我们吃上十天八天。等到吃得有点够的时候，香椿发芽了！于是，香椿拌豆腐一吃就终生难忘。等叶子稍微老些，母亲用盐水浸泡并沾上面粉，放进油锅里炸成黄橙橙的香椿鱼，我们吃着香椿的叶子，幻想出鱼的味道，让艰难岁月里的童年，弥漫着缕缕清香……没过几日，母亲又为我们带来惊喜，饭桌上，每人一大碗槐花汤！母亲兴奋地说，槐树开花了！你三姨给送来好几斤，放开肚子吃吧。明天我带你上山去，摘他一大筐，给你蒸着吃。从那时起，那种洁白如玉顶着绿扣的小花，飘着纯净的甜香，永远扎根于记忆。纵使走过万水千山，只一碗地道的槐花汤，就能把我拉回故乡。

可是，这些树和花，还不是最让我兴奋和期盼的。我记得故乡有一句谚语，是每一个小朋友都耳熟能详的，那就是：“桃花开，杏花败，楝子花开燕子来。”那时候村里种了很多楝子树，楝子楝子谐音“恋子”，老人们喜欢这种树，寄托了对孩子的一种留恋，好像要用这种树时时提醒孩子们，不要忘记他们，不要忘记故乡。楝子树什么时候开花，是我最惦心的事。

记得我的童年里没有玩具，也没有伙伴，更没有画书和零食。春夏大忙，大人们都去田间劳作，留下我在山脚的小院看家。山村的寂静有时让人害怕，孤独与无聊也让母亲为我担忧。记得有几天，母亲时不时学着小鸟的叫声，笑习习地对偶尔飞过的小鸟打招呼。母亲告诉我，她想招唤小燕子在家里磊个窝，生一群小燕子陪着我。我说想法捉几只来养不行吗？母亲严肃地说，千万不要硬来，燕子是讲缘份的动物，只有友善之家，他们才肯入住，性子又刚强，捉来养不活的。

在母亲不断的招唤下，终于有一只小燕子飞进我家了。我躲在西屋透过窗户观察它：它先是落在院里的枣树上东张西望，后来在堂屋门前小心翼翼地踱步，最后竟然飞进屋里，在房梁上跳来跳去，停了很久，可是终究飞走了。正在失望中，忽然看见两个黑影剑一般径直飞进屋里，停留在房梁上，哎呀，燕子喊同伴来做窝了。母亲听了十分高兴，马上让父亲拆掉门框上面的两块砖，为小燕子开辟了专用通道。从此，燕子每天都来，也不惧怕我们，既使我们吃饭的时候，它们照样衔着小草树枝，飞过餐桌去搭窝……

于是我的事情也多起来，从那对恩爱的小天使到我家观察选址，到不辞辛苦建造爱巢，再到忽然有一天，我听到了窝里传出新生命的呼喊，看到两只燕子兴奋地振翅尖叫，相互用嘴轻啄对方，然后就是加倍地辛苦，一次又一次飞去飞来，把舍不得吃的小虫子，源源不断地送到窝里……每一天的故事，我都黙默地观察，用文字和符号记下，每一天都从没落下。现在想来，那是最美好最自然的启蒙，关于爱，关于劳动，关于责任，关于生命……

甚至是初尝离别的滋味，也是从哪时开始。秋天深了，随着天气渐凉，草枯树黄，燕子一家的叫声开始嘈杂嘶哑，有时夜里还在讨论着什么。一天早晨，两只老燕围着我飞了一圈又一圈，忽然大叫几声，孩子们从窝里应声飞出，紧跟它们，径直飞向天空，消失于蓝天白云之间。院子里立马寂静下来，没有了生机。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泪光中忽然看见了母亲，其实她早就默默站在我的身后。母亲轻轻拍着我的肩，说，为了一辈辈活下去，小燕子会飞越千山万水，经过陌生的地方，遭遇死亡的危险，到南方过冬。它们是世界上最念家的动物，明年棟子树开花的时候，它们一定会飞回老家，飞回旧巢，绝不会认错主人找错窝。记住了：桃花开，杏花败，楝子花开燕子来。从那时起，我体会了离别和等待。从那时起，楝子花开，成为梦中的期待……

朋友们，这一串串、一簇簇挂满枝头，晶莹剔透，散发着柔情绵绵浓郁花香的就是楝子树的花。楝子花开了！远方的小燕子，一定闻到了家的味道，一定听到了母亲的招唤！听，远方传来振翅启程的声音，那么坚定，那么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