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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伟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文学评论
2020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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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力量,让生活更有味

 

真实的力量,让生活更有味

——品读李朝全抗疫作品《一位叫“大连”的志愿者》

欧阳伟

 

一个183的小伙子小强,硬生生地被人从高铁上赶了下来,站在武汉火车站的月台上,时间是213日中午。望着列车渐渐远去,望着刚下车的人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匆匆散去,他却无地可去,面对着这个陌生又正暴发疫情的城市,他呆若木鸡,一脸茫然,没有了方向,没有了主意,他的内心满是恐慌,更多的是后悔,肠子都悔青了。

他手里攥着的车票明明是上海到岳阳东,他要去的地方是长沙啊。这个不满28周岁的大连小伙,阴差阳错地来到了 “风暴之眼”的武汉,故事已经有了“独特”的味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

这是李朝全发在《光明日报》( 20200316 01版)报告文学《一位叫“大连”的志愿者》给我的第一印象,我的脑子里不时生发出一个个画面,一种种揣测,小强会如何化解危机,这个故事会演绎出怎样的奇妙意境?李朝全老师已经把我的胃口吊起来了,我坚信,这个小伙子肯定有戏。

一个现实版的“人在囧途”

乍一看,也许你会说这个小强太粗心。他粗心吗?他知道“这时全国的新冠肺炎疫情正处于胶着状态,尤其是湖北和武汉的疫情处于高峰”“家里人很担忧”,他特意“在网上查了一下,看到湖南包括长沙的疫情并不严峻”。从大连乘飞机到上海,在上海住了一晚,坐上了上海虹桥开往长沙南的G576次列车。

他为什么这个时候了还要出去呢?他“在大连经营一家手游工作室,过完元宵节,小强计划去长沙。他每年都要去长沙,找和他一起做手游工作室的师傅拿脚本和IP。”

他不怕家里人担忧吗?当然怕,他“只背了一个包,带了一两天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他已经结婚,儿子不满3岁。“他安慰家人,说谈好生意就回来。”

车厢里人很多,都戴着口罩,都不交谈。小强坐在座位上,一直玩手机。快到中午时,他感觉肚子有点饿,就走到9号餐车买了盒饭。他看到临近的8号车厢里有很多空位,就找了一个靠窗的坐下来吃饭。再走回拥挤的3车厢实在有点麻烦,因此,吃完饭他就继续坐在座位上玩手机。玩了不到1小时,就听见列车员喊:武汉站到了,请8号车厢的全体乘客下车。

13:25火车准时停靠在武汉站。车厢里嘈嘈杂杂的,只有小强坐着没动。乘务员喊他:小伙子,该下车了!

小强回答:我是去长沙的,不是到武汉。

列车员说:这节车厢人家都是到武汉的,你自己误打误撞来了这个车厢,又跟他们坐在一起这么久,要不你也跟着他们都下去吧!

这时,小强才注意到他身边坐的几个人,果然都已站起来拿好行李准备下车。前面是一位大叔,右边是夫妇俩带着一个孩子,后边还有一个大学生。

小强拿着车票想走近去和列车员说理,列车员却一个劲地往后退,说: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没办法,小强不想为难人家,就从高铁上下了车。

换作是我也可能这样。这就是同理心。其实“下车后没几个小时,他就后悔了。”然后作者紧紧回绕着“后悔”“怕”把情节渐次展开,让我们和小强一样揪心、惶恐。

站在站台上,小强不知所措。这时,他看到刚才坐在前面座位上的那位大叔,就过去问他去哪里,大叔说他是回武汉的医生,要参加一线的救治工作。

小强问他:您能不能捎我一程?

大叔就捎了他一段路,然后给他放下来。

得想法离开武汉!小强心想。

他打开手机,发现离汉火车票全部停售。又用打车软件搜索离开武汉的其他交通工具,发现快车、出租车、顺风车都停了。在大连就知道武汉已经封城,但只有到了武汉,才感受到什么叫封城——也就是所有留在武汉的人都不能离开武汉!

封城,在中国近代史上史无前例,对一个90后小伙更是闻所未闻。由此而来的后怕和恐惧便理所当然了。他非但不蠢,而是聪明。“他给110打电话,希望警察能帮他;给120打电话,对方回答,现在没有车可以离开武汉。 他一边给家里打电话说自己被困在长沙了,暂时回不了,用善意的谎言安抚家人。一边想找酒店先住下来再说。“但搜遍各种网站也订不上。他在马路上走来走去,沿途商店都是关着的。” “天快黑了,又下起小雨,变得阴冷。”情急之下,饥肠辘辘的小强想找志愿者帮忙。他搜索到一个本地志愿者招聘信息, “包吃包住”太有吸引力了。

写到这里,可能让人马上联想到小强当上了志愿者,而且是医护方面的志愿者,如果真是这样,很有可能就落入 “好人好事”俗套,索然无味。作者却是另辟蹊径,欲擒故纵。

“一开始他想避免去医院。他先看到一个道路清洁的工作,就打电话,对方问:你能过来吗?小强回答:我过不去,我没有车。对方说,我们真想用你,但确实没办法来接你。”“小强又打了第二个电话,是招聘司机的。对方说:如果你想来的话得自己带车,要是你没有车的话,就得等。但他等不起呀,天就要黑了,他得马上找个地方住下。”看到这里,又不禁让人哑然失笑,你说你背不背啊?

可以说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才猛然想起28日听到过大连派出医疗队支援武汉的新闻。

他想,要不就去医院当志愿者,医院总会管吃住吧?但是他不知道大连医疗队在哪一家医院。他搜索了一下最近的医院,搜到武汉市第一医院,电话打过去,对方说:来吧!我们正缺人。小强问:能不能开车来接我?对方说:你得等一等,我们现在车辆也紧张。

等了40分钟,车来了。晚上9点,小强终于到达武汉市第一医院。

时间太晚了,医院一时也没法给他安排合适的住处,告诉他暂时在地下车库搭个简易床对付一晚上。小强把医院给的一张折叠床打开,盖上医院给的一条被子。又累又冷又担惊受怕,一晚上都没睡好。

半夜他听见有人痛哭,看见医院工作人员推着一具尸体送到殡仪车上,家属就跟在后面哭,既不能靠近去看也不能去触碰他们逝去的亲人。

这就是小强的遭遇,也是他当志愿者的由来,总算是找到了容身之处。这里没有豪言壮语,更没有远大理想,有的是“小强感觉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他被吓哭了。”他就是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还有点憨憨的味道。这个叫小强的大连小伙,就像是我的兄弟,或者隔壁孩子。因为真实,所以可信,又可怜,更可爱。

 

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

阴差阳错也好,误打误撞也罢,小强来到了武汉市第一医院当起了清洁工。“第二天是214日,西方的情人节。这个日子小强本该留在爱人身边,陪着儿子。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早起来就要开始工作。他想得很美:到了医院,怎么着都会花一两天培训新手吧,他先待两天,两天里兴许就能找到办法离开了。没想到医院人手奇缺,根本没时间搞培训。” “督导老师让小强跟着自己学,教他怎么穿脱防护服,给他分配了任务——直接进到九楼的病房里,负责23病区。”

“小强人高马大,防护服和手套都没有适合他的尺寸。穿好防护服,总觉得不是这儿不对就是那儿不对,稍微一使劲儿,手套就从袖口崩开了,他特别害怕,因为皮肤都裸露出来了。支援武汉的南京鼓楼医院医疗队护士长朱欢欢赶紧带着这个笨手笨脚的小伙子出去给他消毒,又给他找了一副长手套戴上。从那天起,朱护士长每天都要从南京医疗队给小强拿一副长手套。”小强在哭笑不得中感到了温暖。

“小强怀疑护目镜也有问题,一吸气总觉得眉毛那里有凉风。他很担忧,赶紧去找督导老师。督导老师回答:只要没有唾沫或是固体的东西沾到眼睛上,有护目镜挡着就没问题。”小强在担惊受怕中增长了知识。

“但他还是半信半疑,又接连问了好几个护士,大家都说没问题,他才相信。别人都是戴两层手套,小强却坚持要戴三层,袖口处还用胶带层层捆起。”小强在反反复复中找到了自信。

小强的工作是清理患者的生活垃圾、拖地和卫生消毒。一天工作12小时,早上7:00到11:30,下午1:30到5:00,傍晚6:00到晚上10:00。早上进去收拾70多位患者前一天晚饭的餐盒,然后分发早饭,中午去收一下早饭餐盒,分发午饭,傍晚去收午饭餐盒,再分发晚饭。每天早上7点他还负责给医务人员消毒,往他们的鞋底上喷洒消毒液。晚上下班前还要负责收拾医护人员脱下来的防护服。他每天要三次出入病房,因此要换三套防护服。

第一次到病房里收饭盒,小强伸手拿起饭盒,感觉饭盒下面黏黏糊糊的,糟糕,有水!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我被传染了!手里拿着饭盒,手足无措。

当他终于把饭盒放进垃圾袋掉头要走时,又听见患者喊:小伙子,还有垃圾桶。

小强一看,垃圾桶里有吃剩的苹果核、酸奶盒,这些都沾过病人的嘴,肯定都有病毒呀!他怕极了。

他慢慢蹲下去,感觉风就从脸颊两边被挤了出来。他不敢再站起来,心想:我一站起来,脸颊就会再吸进空气啊!

这一整天,小强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这就是小强一天的工作流程,看似琐碎,却十分具体,充斥着紧张和危险的味道。

尽管医院给他安排了附近的一家酒店的单间,带卫生间,有电视,还有WiFi,小强内心仍然非常惶恐,害怕病毒会找到他。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孤单单一个人在武汉,人生地不熟,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当小强打起精神到病房去,一位老大爷流鼻血时,不小心把擦鼻血的纸扔到了正在收拾卫生的小强腿上。

小强吓坏了:这下完了!跑不了了!肯定被感染了!

旁边的护士看他发怵的样子,就对他说:小伙子,你去把撮子拿来,再拿点卫生纸来,我帮你一起收拾。小强不敢动,看着护士拿纸去包地上的血再往垃圾桶里放,非常感动,他对她竖起大拇指,说:你是真汉子!比我都爷们!

护士对他说:你现在就出去,把腿处理一下,然后消下毒。

小强如获大赦,他真的怕了,这地方没法再待下去!

一个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看起来比真实更真实,唯其这样才能比真实更有味。著名作家王跃文在谈及 “您心目中好小说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时,他说“我心目中的好小说,首先它是真的,甚至比现实还真,因为它经过了作家对现实的提炼与祛蔽。这真中肯定有美善的一面,但也不能回避残酷黑暗的一面。小说家的良心,就是不能在真相面前转过脸去。我写小说,喜欢以故事的形式来呈现真相。”虽然他谈的是小说创作,对于非虚构作品同样适用。

真实是报告文学的生命。这里的真实,是拔开现实迷雾后呈现出的人性之真,人与人、人与世界之间关系的真。这样的真实在《一位叫“大连”的志愿者》比比皆是。让人唏嘘,让人敬畏。

 

讲一个好故事与讲好一个故事

遇到一个好故事与发现一个好故事是不一样的,同理,讲一个好故事与讲好一个故事完全是两码事。

这就好比打牌,拿到一手好牌那是运气好,拿到一手烂牌那是手气差;把一手好牌打好、把一手烂牌打烂那都属于正常发挥;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那是蠢到了家,把一手烂牌打好那才是高手!

又好比与高手过招,只有你比高手更强大,才有胜算。又好比看人与高手过招,招招凶险,出神入化,叫人眼花缭乱,却是精彩纷呈。这就是作家的高明,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两天来一连串的打击让小强打起了退堂鼓:我得赶紧另找工作,这个活儿不能干了!

但是,他上网搜,但凡招人的,都是医院。

是啊,这时候,工厂企业几乎都已停工,最缺人的就是医院!

每次看到患者痛苦的样子、窒息、剧烈的咳嗽,他就特别恐惧和紧张。

有人说,作家不仅得是个能讲故事的人,更得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一个优秀的作家就像一位高超的钻石切割师一样,让那些原本就很精彩的故事更加光彩夺目,也让那些乍看并不怎么起眼的故事焕发出不一样的光辉。

“大连”无疑是一位生活中的高手,而李朝全则是艺术的高手。他把这个故事讲得风生水起、环环相扣、妙趣横生。在高超的叙事艺术之外,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作者对生活的观察与体悟,看似平淡中无不凸显出作者在灾难面前对人性的洞析与思考,从而再一次印证了“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这句貌似陈旧却颠覆不破的终极真理。李朝全说,人物立住了,作品就立住了。换言之,人物立得住,作品才立得住。这是对《一位叫“大连”的志愿者》最好的诠释。

小强在大连交通广播微信公众平台上发出了一条求助微信。大连交通广播电台节目播出后,立即成立援助报道小组,当天晚上记者联系上了小强。

小强说,我不奢求现在就能走,只想大连的医疗队如果有返回大连的,第一批带上我就行,特别感谢你们!其实现在着急也没用,我在这里每天也有住的地方,一日三餐都有,也是为国家尽一份力。

之后电台联系上了派驻雷神山医院的大连援鄂医疗队,帮助小强联系上大连医科大学附属新华医院领队刘医生。刘医生与小强成了朋友,“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落难到孤岛上的人,忽然看到一条可以带自己回家的船。”再后来,他与护士姐姐熟络起来,喜欢和护士姐姐们聊天,慢慢地战胜了恐惧。患者大姐治愈出院,把小强当成了医生,令小强既惊喜又感动。大连交通广播电台通过官方微信、微博和抖音同步推出《大连义工小强的武汉日记》,受到越来越多大连人的关注。小强的心态越来越平稳了,他从义工转成了志愿者,他变得更有耐心,和患者时常能有一些交流,心底慢慢生出了乐观和幽默。他在护士站对面电梯口墙上贴了一张纸,写着“大连小伙等候处,九楼女神守护者,若有需,召必回,请喊‘大连’”。直到这个时候,小强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次在武汉的经历,大概是命运安排他为武汉做点什么——为了让人生没有遗憾。”  

小强成了媒体、网络红人,小强火了。

小强却说:我不想火,我就想过平头老百姓的日子,我只想回大连踏踏实实过我的日子。

当大连援鄂医疗队刘领队来到武汉市第一医院,小强要离开武汉了,他忽然生发出一种依依不舍的情愫,他急切地想回家,又舍不得这些朝夕相处的医护人员和患者。

护士姐姐逗他:我们都还没走,你怎么就走了呢?

小强说:我到南京找你们。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这个温馨的画面却久久萦绕在读者心头,回味无穷。有读者感叹,英雄并非天生的,英雄在成为英雄之前,也是普通人中的一员,英雄也会有包括懦弱在内的人性的弱点。但一个人的行动倘若体现为舍己救人、忍辱负重、舍生忘死,那他就是英雄!

是的,武汉抗疫一线有太多感人的故事,小强只是千千万万个志愿者的一个缩影,他的经历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不一样的蓝本,李朝全却巧妙地结构文本,看似娓娓道来,实则与众不同,让小强在一波三折中鲜活起来,让我们看到了他在灾难面前的无助与迷惘,种种囧途和窘境,本能与超越、人性的弱点与光辉都表现得酣畅淋漓。小强的“真性情”“人情味”和“烟火味”,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对生命的敬畏和对生活的感恩,在品味中汲取人生的力量。

每一次出发都是一次挑战;每一次写作都是一次洗礼。李朝全认为“此次疫情对于武汉是一次严重的打击,尤其是失去亲人的家庭更是如此。文学有抚慰人心、抚平人们心灵创伤的作用,现在抗击疫情的战斗还在继续,我们的作家能够走上战场去采访、去记录,讲述全国上下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抗击疫情过程中涌现的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对于那些蒙受灾难的人们来说,将具有心灵抚慰和人文关怀的意义。”

据悉,受中国作协委派,中国作协创研部副主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李朝全、河北省作协副主席、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李春雷、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鲁迅文学奖获得者纪红建、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秘书长曾散、湖北作家普玄等组成一支作家小分队,于226日抵达武汉采访,这支小分队的领队正是李朝全。他们深入医院、社区、机关,采访了许多抗疫一线故事,前后一个多月,创作了一批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品,先后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人民文学》《中国作家》等大报名刊发表,记录了疫情中的爱与温暖、希望和力量,产生了较大的社会反响。

 “因为真实,所以更有力量,更有可信度,也更能打动读者。”李朝全是倡导者,更是践行者。我以为这正是《一位叫“大连”的志愿者》给我们的启示,也正是报告文学的生命力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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