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伟
小时候,喜欢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看蜗牛爬行。
一边看还一边唱《蜗牛与黄鹂鸟》: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蜗牛背著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大人们说:蜗牛的壳就是它的家,它走到哪就把家背到哪。
真的吗?我好好奇,等我长大了,是不是也可以把家背在身上呢?
打我记事起,只知道我家住在醴陵县浦口镇街上100号。儿时的记忆模模糊糊,听爸妈说,以前也搬过几次家,从哪搬到哪,是个什么情形,我就一脸蒙圈了。
家是什么?对孩子来说,爸爸妈妈就是家。爸妈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我总觉得,人不是慢慢长大的,是眨眼间就大了的。
人生短短几十年,好多事不记得了,记得的就是几次搬家。
我喜欢看动物世界和人与自然,角马大迁徙,上百万角马千里奔腾,何等悲壮。为了生存,为了那片绿洲,角马们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又是何等震撼!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自然法则。
我以为,衣食住行,住是最难的。
有人说,人生在世就是折腾。想想也是,人不折腾,活个什么劲啊。
搬家,就是最大的折腾。
长大了,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为人父或为人母。家是什么?孩子就是家。孩子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搬家,是从一段熟悉的生活里抽离出来,开启一段新的生活。那一刻,就像打开一个封存多少年的记忆闸门,前尘往事,五味杂陈。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妻子在醴陵市食杂果品公司上班,我们有了孩子,单位分了一间住房,那是我们第一次搬家。几件简单家具,大衣柜、五屉柜和床铺,从浦口搬到醴陵城。
离开了父母,我就有了一个沉沉的壳,我得把这个家背在身上啊。
我那时在零陵地区(现为永州市)道县的湖南东升机械厂工作,是个兵工厂。六十年代建厂的,那个年代,“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兵工厂都是靠山靠洞建的,隐蔽是隐蔽,交通却是极为不便。我父母和兄弟姊妹都在醴陵,我想调回去,折腾了两回,厂里就是不放,说是把我作为厂级后备干部培养的。答应可以把我家属调到厂里来。1986年快过年了,厂里派了两辆车,一辆拉我的家具,一辆拉过年物资,家具还是那几件,加上一部单车。过年物资却是满满一车,香烟、瓜子、花生、白糖、酱油……
八十年代末,全国军工企业实施“三线”搬迁,从山沟里搬迁到城市,保军转民。我们厂从道县搬迁到湘潭,与湘潭液压件厂合并,叫湖南液压件厂,仍保留部分军品任务。
一晃十年过去,回到湘潭,物是人非,令我好生唏嘘。我那时在厂里当办公室主任,是随厂长最早一批到湘潭的。一个厂一千多户整体搬迁,事太多太杂。苦点累点也没啥,关键是没地方住啊。
那时,我和工友们就住在车间里。
好几次,我在建设路口散步,禁不住仰天长叹:偌大一个湘潭,什么时候才有我的容身之所啊。我唱起了潘美辰的歌:好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谁不会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没有它。脸上流著眼泪,只能自己轻轻擦。我好羡慕他,受伤后可以回家。而我只能孤单的孤单的寻找我的家……
忽又想起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来。有个茅屋也好啊。我笑自己,多么滑稽,比穷困潦倒的杜甫都不如,连个茅屋都没有,秋风破什么?
后来,厂里在霞光村购置了几套房,安排我与刘姓同事两户住一套,两室一厅,共用客厅、厨房、卫生间。
再后来,市里在天鹤新村划拨了一块地,集资建房,每户五十多平米,我分到了一楼。那时真不觉得小,总算是有了一套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那几件旧家具,又从道县搬到了湘潭。
刚时兴空调,又贵,买不起,只买了两台电风扇。晚上实在热得难受,我和儿子就跑进卫生间冲个凉,一晚上要冲三四次。
九十年代中期,我从省委党校毕业,省委文件上说,原则上回原单位,也可根据工作需要另行安排。本来市经委拟安排我接任厂党委书记,没想到自己成了香饽饽,几家单位抢着要。结果我作为写作人才,特招进了市公安局。第二年,在厂里财务科担任会计的妻子,也调到了雨湖街道当社区主任。这下可麻烦了,每天早上出门,三人三部单车,我和妻子骑车过河西上班,儿子去建设路学校念书。一天两趟,风雨无阻,累得够呛。
好不容易等到局里有人腾出来一套旧房子,在七楼,高是高了点,有总比没有好哇,搬。
那年的雪下着特别厚,整个世界被雪裹得像个娃娃。厂里有个传统,不管哪家有事,只要听说,大家都来帮忙。我心里酸酸的,毕竟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哪。
七楼是顶层,热哪。我花了四个月工资,买了一台空调挂机,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就挤在一间房子里,那个凉爽啊,感觉就像神仙一样。
有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却是几年河东,几年河西。这不,我在老公安局(北院)才住了七年,公安局从河西搬到了河东,再次遇上集资建房,一百四十多平米,在一楼还有一个车库。
儿子在市一中上高中,2003年正好参加高考。我和妻子商量,先装修,等儿子高考以后再搬家。
那时我还没有买车,私家车很少。我们把柜子里的衣物一袋袋装好,每天晚饭后,我和妻子儿子每人提两袋,乘坐公交车到对河东新家去。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蚂蚁搬家的情景,人与动物其实没什么两样啊。
家具得从七楼搬下来,便请了个搬家公司。搬家的师傅说,搬了那么多家,没见过这么多书的。也难怪,我找来好多编织袋,装了六十多袋书。
记起有人说,孔夫子搬家——书多。我岂敢与孔夫子比,不过这些年,我家具没添几件,书倒是买了一些。
这次我们做了个重大决定,旧家具全部不要了,送人,没人要的放在车库里。买了套新家具,还有沙发、茶几、电视机,每个房间都装上了空调,客厅添了一台柜式空调。
刚搬来那阵,真的不习惯,路是泥巴路,出门是农田和山坡,周边连个像样的商店也没有。儿子过河西去,临出门时总会说一句:爸——妈,我进城去喽。
早几年,市公安局在九华国家级经开区选址新建,顺便建了个和园小区,有好几幢30多层的高楼。我也报了名,是为儿子报的,他在部队,一旦转业回地方也好有个窝啊。儿子却说,他已经在福州买了房子。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儿子在部队,部队就是家。
既然这样,我也不想搬家了。搬一次家就得动一次根基,多难受哪。
一次次漂泊,一次次搬家,我对家有了更深的感悟。
人不是浮萍,不能老是漂着悬着,人是树,得落地生根。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每个家有每个家的味道。家是休养生息的地方,家是凝心聚力的怀抱,家是寻求改变的驿站,家是重塑人生的天堂,家是梦想起飞的窝,家是爱的巢。
市公安局搬到九华后,公安局南院给了岳塘公安分局。我们住的公安小区,早已是城市中心区,离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协、军分区五大家不到一千米,距湖湘公园、滴水湖公园、城际铁路板塘站不过两公里地。对门是金侨书香庭院,右边是巡特警支队、吉安公馆,左边是公安分局,还有正在开发建设的……多好多方便啊。
每年我都要接父母和岳父岳母来住些日子,老人家都说,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好的环境,真是享福啊。那一刻,我心中便泛起些许感动些许得意。
人生有许多个重要节点,每搬一次家就是一次蜕变,一次启航。
我曾经写过一首自度曲:行路难,安家难,人生难得几回搬。步步艰,声声慢,未经折腾哪来房?费思量,黯神伤,负了多少好时光。燕子回时声声唤,错把新窝当故乡。搬走的是岁月的印痕,搬不走的是灵魂的天堂。搬、搬、搬,搬得顺心搬得敝亮。朝前走,往前看,有爱有诗有远方。
是啊,改革开放四十年,变化实在太大啦。城乡住房、道路桥梁、交通工具、人居环境、公安改革、文明素质、思想观念……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家呢,儿子高考上军校,进军营,成长晋升,结婚生子。媳妇是警花,铿锵玫瑰,绽放厦门。我和妻子相濡以沫,含饴弄孙,其乐陶陶。我工作之余喜欢写点东西,时有文字见诸报刊,发表出版了200多万字文学作品,先后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中国音乐家协会,成为全国公安文联签约作家。今年还被评为“湖南省书香之家”。
近十年来,全国范围全面打响了脱贫攻坚战,各族儿女致富奔小康,“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深入人心,到处都在创建生态宜居城市,又打响了蓝天保卫战,打造最美家园。湘潭是伟人故里,去年跻身全国文明城市,眼下又在争创全国卫生城市……哎呀,我觉得自己所在的城市就是最宜居的城市,最美的家园。
这要是在过去,想都不敢想。
有时,我会情不自禁地唱起成龙演唱的《国家》:一玉口中国,一瓦顶成家。都说国很大,其实一个家。一心装满国,一手撑起家。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在世界的国,在天地的家。有了强的国,才有富的家。国是我的国,家是我的家。我爱我的国,我爱我的家。
倘若哪天我还要搬家,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