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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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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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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的村庄

寒冬腊月,呆在家里没卵事做,烦得很,于是一家人去清水桥赶闹子。

ABCDEFG这些人都先走了,我一个人落在后面。我以为他们会在路上等我的,转了两个弯,也没见着一个背影儿。这些人一听说要上街,比兔子还跑得快,热情如我当年,猴急猴急的,生怕错过了看十样景。

走到段家门口,内急。抬头一看,段家的几个伙落都没人,大门关着,只有屋前的阳光守着。

少年时候,我经常来段家。就是因为段家门口有一条水沟,丈把宽,沟里水流平缓,两边的沟草里藏着蛙啊蛇啊土狗崽啊,是养鸭子的好地方。段家也很幽雅,沟坡上一行翠柏树直插青天。柏树茂盛,喜鹊在树尖上迎风摇摆,天地之间只剩下它一样。柏树后面是菜园子,菜园子里有一棵枣子树,有一棵小梨树——我是很喜欢偷梨的,却只能看着它发呆。段家里面有两排土砖房,老火家的居然有石头围墙,围墙里有一方养着菖蒲的四方井,一口死井,里面的水温温臭,好在有菖蒲,掩盖了,不让这臭味到处乱窜。土砖房之间的巷子居然铺了石头,大大小小,不规则,但还平整,夏天,躺在上面乘凉应是蛮舒服的。这是我羡慕的地方,大中午,一个人躺在巷子里,凉风悠悠,安安静静,应该是十分享受的。后面紧贴着山。杂木毛竹共生,荫庇着这小小院子。

现在的段家,已经不是以前的段家。沟坡上的一行柏树,砍得一棵也没剩了。菜园子、枣树、梨树,变成了清一色的桔子树。安静的鸡,乱叫的狗,什么都看不到。我赶紧过了桥——以前两块青石板,现在是一块水泥板——比以前的桥宽多了。段家的巷子,石板路面没了,草长到大腿高了,荒凉逼人。到老火家荒废的院子尿个尿,走进去,一抬头,对面赫然立着一座新坟,离老火的老房子才丈把远。黄土、花圈、香纸,坟后面插的竹蒿,都是新的。这是谁的亡魂啊?吓老子一跳!他妈的,谁家死人埋在别人院子里啊!到了清水桥闹子高头,我还在想着段家这点事。

回到东干脚,第一件事就是问父亲,段家死了谁埋在了老火的屋侧边。

父亲说是老荣。段家后面的山,山权一大半不是段家的。段家有的那点山,又是石头山,别说埋一个死人下去,就是种一棵树子都难。你看看段家还有人吗?都搬到马路边住去了。想想,段家马路边庄稼地里,东一座西一座的房子,就是段家人盖的,不是村子,而像是别墅群了。只是周围环境没讲究,孤魂野鬼到处是,大白天都不敢开门。想想聚在一起的段家,前呼后应,彼此都可以闻到他家的饭香味,温馨啊。

心里头在为段家惋惜,ABCDEFG一般人嚷嚷要去东边坪子林子里捡菌子。

东边坪子里头有菌至子捡吗?

坪子里头原来是荒地,孤坟野鬼多得很。后来大家搞经济建设,把荒地垦成了庄稼地,种西瓜、辣椒、红薯。种了几年,感觉费事,又改成果园,种奈李、桔子树。还是费事,抛荒又舍不得,又种上了枞树、茶油树、杉树。这些树里面,还有几棵超然于它们高度的桉树。在我的记忆里,坪子高头有老鼠,有蛇,没听说有菌子。茶叔还煽风点火,说其它菌子很少,灰包菌多。捡一个回来,可以做一碗汤。好吧好吧,大家都别去了,我轻车熟路,我去看看。我自告奋勇,只因当年我在坪子里头守过西瓜,睡过,熟悉那里的环境。

其实走进林子里,我就后悔了。地上干巴巴的,哪有菌子捡?而且茅草深得很,一个一个坟头在茅草里若隐若现,让人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哪里是哪里,进了林子里,已经分不清。抬头看天,天还是那片天,地已经不是当初那片地。还捡什么鬼菌子,拔腿就走。走到林木稀疏的砂石河坡上——我当年放鸭子的地方,站在高处四处望,居然还找到了隔河对岸油茶树林里藏着的一座小洋楼,门口静静的立着涂了绿漆的摇水机。再看其他地方,冬天空白的田野像一块尸布一样,盖着地里期待发芽的种子。那是吕仙岩的地盘,吕仙岩的人把房子建得更散,东一座,西一座,连都连不起来,难道不怕半夜鬼敲门?或者难道这个世道变了,没鬼了?

我不信鬼,但我怕鬼。

说白了,这块地方从不缺鬼,我还没从过去的故事里走出来。

我还一直在战战兢兢的生活着。

以前站在河坡上,面对着吕仙岩——这个从没出过美女的地方,我也是吹过口哨的。现在面对着满眼的枞树、杉树、油茶树,我倒不敢闹出声音了。无边的安静,可怕。沿着河坡——这条我少年时代走了好几年的路,趟过蒿草,提心吊胆的走出来。走到宽阔的田野里,看到东干脚了,放下心才回头看,我真像个胆小鬼,不像个闯过江湖的中年人!这是我耕种过的地方,我现在倒害怕了起来。什么鬼?因为这么多年的别离?有了一段空白,就无端生发出许多的猜想。一个人面对各种猜想,就有各种恐惧。就像我呆在广州,担心东干脚会消失一样。

其实,不止我一个,而是很多个我这样的人,离开了之后,就担心家乡的小村庄会消失。会消失吗?站在东干脚面前的田野里,东干脚已经不是记忆里的东干脚,不是瓦屋连片的东干脚,不是炊烟连着青天的东干脚了。东干脚已经完全不是我生活过的东干脚,以前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了。清一色的两层小洋楼,门前路灯电线监控头,现代化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原来设想的样子,或者正是这样飞快的变化,让我们措手不及,我们才觉得现在的村庄像城市一样生硬。这不是我们建设的么?难道我们没有想过村庄的发展会是这样的么?

一切都不在我们的想象当中,或者,是我们落后了,一直沉迷在过去的记忆里。

从段家折进来,是一条还算宽阔的马路——对于村庄,已经是近于奢华了。车可以开到门前,而龟缩蜷缩在一起的村子,舒展开来,装饰从地基武装到了琉璃房顶。经历过多少艰难?没有吧,没欠钱,只是积攒了几年,只是,离乡背井了几年。我们换了一个方式,让砖瓦结构的乡村,过渡到了钢筋混凝土,这一程的现代化太快,它的价值,跟我们当初的追求是一样的,只是有人在杞人忧天,乡村会不会在下一个征程上荒废,消失。村里的常住人口越来越少,村里走动的人越来越少,村里的家畜牲禽越来越少,村里的声音越来越少,这重生的代价,或者缺乏我们本有的精明算计。

乡村不会消失,会在另一个地方重生。用一种超出想象的样子,在蓝天白云下青山绿水间, 发出母亲般的召唤,撞疼每个游子的胸口。

2019/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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