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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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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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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太平

太平是个地方,中国很多地方有这个地名,太平是所有中国人的希望。宁远这个太平,其实有点悲情。东与郴州市嘉禾县交界,南与蓝山县接壤、西与禾亭镇、冷水镇毗邻、北与新田县、保安乡相连。说白了,就是地处宁远的边缘地带,山多地高,十年九旱。年情好的时候,谷子不够吃,年情不好的时候,只有要饭一条路。

太平人那一板一眼的官话,干净,生硬,听起来很遥远,确实也遥远,因为宁远北路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太平在哪,是个什么样子。

宁远地方不大,太平为什么这样子,想不通。

太平于我,一直只是个美好的名字,一个善良的祈愿。

上初中的时候,语文老师是太平的,教了我一年,来年开学就不见了,一句话都没留。或许是他走得匆忙,来不及跟大家告别。也许他觉得自己是过客,岗位在哪人在哪。我们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那些日子,我是比较失落的,因为在任课老师里,他是最年轻的,羞涩的样子,让人怕不起来。他去了哪里,我不敢说,也不敢问,憋着。过了很久,初中那间学校已经把我拉进了黑名单,社会把我打磨的没了脾气,生活让我顾此失彼的时候,我在一个聚会上见到了不再羞涩的他。

原来,他当年离开我们,调回了老家太平。

我在估摸着,太平距离柏家坪,有一百里地吧。

老师讲:太平在宁远的九镇十八乡里,是自然环境最恶劣的一个,也是发展最差的一个。

俗话说家丑不外扬。他讲得却很坦然。

我不信,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在宁远的九镇十八乡里,太平是最有诗意和内涵的一个地方。

太平是个期望,当年躲避乱世的那些人,给了这个地方一个最朴实的愿望——要过太平日子,哪怕是穷山恶水,只要太平,就能过好日子,哪怕不能安居乐业,不要流离失所,也心甘情愿。平、户、处、母、仲、芦、展、苑、蒿、漆等,在全国都是小姓的人家,在宋、元、明、清,千里万里,都奔太平而来。历史是多么残酷,而这些姓氏又多么的幸运,在这个穷乡僻壤繁衍生息,传承了几个世纪,到了今天,成了太平的活历史。

在白墙的匡家祠堂大门口,看着面前的那一弯水塘——这一路看到的都是水塘。匡家祠堂大门紧闭,里面是什么样子,想不出来。祠堂右边是白色的瓷砖楼房,锁着的大铁门上,贴着大红“囍”字。祠堂左边,是破败的瓦房,檐上黑瓦摇摇欲坠,门前长着一蓬一蓬乱草,茂盛的在眼皮下张扬着荒凉。看着残垣断壁粉缝的白灰和古色古意的青砖,我心里打了个节般的不舒服。我们学会了创新,用各种材料盖高楼,却忘了保护曾经为我们遮风挡雨的旧居,任其破败、坍塌、消失,留下来的,是一个错乱无序的新样子。这是我们追求的样子吗?可能更多地是人心的样子,有模有样,就是没规矩,在极大满足欲望的时候,已经对过去的经历失去了敬畏。

水塘边上的旱地杂草丛里,传出几声蛙鸣。在空空荡荡的正午阳光里,显得格外的清幽,仿佛置身于世外。

这太平,在重复着毁灭与重生。

这是涅槃吗?

我不知道,我像个迷失的小孩,有方向,但现在没人证实最后的答案正确。

沿着匡家水泥路往山上走,走几十米,路下洼地里又是一个水塘,山风悠悠,水塘波澜不惊。

山路两边的地里,依次种着柑橘树、茶叶树、油茶树,柑橘树新开的小白花,让迎面而来的风有了滋味。

山下,是岭头塬,面前最大的一个村落。房子从山坡一直延伸到洼地,一栋一栋,逐路而建,在用辉煌讲述着新生活的舒坦。放眼望去,除了洼地里几块不规则的水塘,见不到一条水流哗哗的河,不,水沟都没有。这是个靠天吃饭的地方,不为愁困,不畏艰险,一代一代战天斗地,这太平镇的人,真的是豁出性命去了。

绕了两个Z字形,我看到了山下的青草塘。

太平有不少很有诗意的村庄名字,比如青草塘、云塘、清水岭、龙眠洞、妙瑞井……

村庄名字,不是塘,就是洞,不是井,就是水,太平,渴望水啊。

青草塘背靠着大岭,高矮不一的房子错落如画,冷清的高大上。

村口两湾平静的塘水,十几亩水面,幽幽的,在阳光里像两块大琉璃。

水塘边一块枞树林,密密麻麻绵延数里,像一块幽绿的大塘。

如果有一条河……

扭头看看后面,匡家、岭头塬、瓦石窝、老屋坊……一块一块黄土曝晒在阳光里,一匹草都没有,如同荒原。

人和自然对峙着。

再过几天,这荒原般的黄土地就要栽上辣椒、黄豆、花生、高粱这些耐旱的经济作物。那些靠近水塘的洼地,种上稻子。以前是靠人力灌水,现在还好,有机打井,可以电灌了。

放眼望去,一座一座山,高低起伏,占满了大地,如同凝固的波涛。太平,一点也不平。

在半山上,满耳都是轰隆隆的声音,可蓝天如洗,天有多大,山有多宽。山顶着天,天罩着山,却没有滋养出一条河来。这壮丽的山地,用无情庇佑了一方安宁,让人在收获之前付出十倍的努力,而这里的人们通过无数代人的努力,用大小不一的水塘,把这片干渴的大地装扮得如同镶了宝石的绸缎。

人在绝境里,总会找到活路。

太平,太平了。

下山的时候,在路边遇到一个老人,戴着斗笠,蹲着身子,像一块石头,在整理着大小不一的红薯。

是种苗吗?

是喂鸭子的。

鸭子呢?

他抬头,用抓着红薯的手指了一下匡家祠堂门口洼地里的水塘。

两只麻鸭蹲在塘埂上,一只白鸭子浮在水里。一共三只鸭子。

你孩子呢?

我一个人过。

你孩子出去打工了?

我一个人过。

他一个人过。

我递给他一支上好的烟。

到屋里喝杯茶嘛?

我还要到下坠中学去。

我记住了他干瘪的脸庞,像一块风雨刻画过的石头。

下坡,走了好远,回头看他,只看到山坡上的橘子树。

橘子树在这片干燥的大地上挣扎,绽放出芳香,也将结果圆满。

我还是悬着心,为自己,也为太平。

老师当年选择回太平镇教书,是因为当时他有青春热血,为生他养他的地方尽匹夫之责。

崇山峻岭,大自然很僵硬。渴望太平日子的人们,淌过历史河流,汇聚在这里,用微薄又绵延不绝的韧力,硬生生的在山缝的旱土里扒拉出生机,只要天下太平,生活总是有奔头的。

苦难是磨刀石。

起伏不平的太平,有了几分柔软。

202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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