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灯与建设银行之间,就是汇侨南路。
汇侨红绿灯是个十字路口,机场路的堵点,新市墟的痛点。这种痛,没人感觉到,茫茫人海容易让人忘记孤单,也容易让人忘记痛。都市的吸引力,来自于热闹。专业市场、商超、写字楼,如果不热闹,通常是做不起来的。新市墟不缺这些,化妆品专业市场、汽车市场都在附近,百信广场弥补了没有大型商超的空白,萧岗、马务、黄沙岗、大埔、棠涌……这些城中村蕴藏的外来工,在节假日会定点投放到这里。
外来工是这个是城市里最美丽的风景。
这种美,来自于群体。
汇侨路、新市街、机场路、齐富路,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花花绿绿的,快快乐乐的,就是外来工队伍。他们平时在车间修为,在出租屋蜗居,在节假日爆发,这种人挤人的风景,除了在新市墟呈现过之外,也在天河城、珠江新城、东圃广场、鹤边广场……簇成风景,不过都逊色多了。
往新市墟赶的原因,是因为新市墟人多,人越多,人越来,所谓的人气,就是人多。
新市墟无处不商铺,衣服、鞋子、电子产品、小吃,不见人仰马翻,却人声鼎沸。广百、国美、苏宁、家乐福……买东西的人多,看新鲜的更多。
外来工是这个城市里最朴实最单纯的风景。
衣服,便宜货;鞋子,假名牌;手机,国产的;笑容,却是灿烂的。来这里是为了生活,为了更好一点,为了有个寄托。时间很短,城市不会容忍他们太久,城市把他们当做压力、负担和不稳定因素。
城市因为他们而战战兢兢。
腾笼换鸟、产业转移的时候,他们就像浮萍一片,一阵风,就把他们扫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再也没有了回程。
路灯还是以前的路灯,七点钟,准时透过榕树叶子,一块明,一块暗的落在汇侨南路的红砖地上。
新市墟人满为患的时候,汇侨南路也是寂清的。
我喜欢一个人走这条路。与其在人海里一个人,不如在这一条路上一个人。
它的一边在店铺的后门,通常关着,一天见不到几个人,保安都很少到这后面的汇侨南路巡视。另一边是陵园、学校。陵园和学校是连在一起的,学校的大门,在汇侨路上。规模不大,学生不多,放学也罢,放假也罢,见不到名校大门口的那种车龙水马。陵园更是安静,坡上小叶榕、木棉树、绿萝、牵牛花打成一片,冷天老鼠出没,热天知鸟长鸣。靠马路边,抱围粗的榕树挂着棕丝一样的气根,一帘一帘,从红绿灯路口一直到银行边的路口。
在红绿灯路口,汇侨南路左转,路面本来可以过小三轮的。未几何时,陵园靠马路边起了一堵围墙,路口只能过共享单车了。
路面本来还算宽敞,未几何时,上面又多了一条巨大的绿色铁水管,靠着陵园一边墙角,从学校围墙拖到了红绿灯附近。
这根管占了五分之二的路面。
陵园里的树枝和路边的树树握手,营造出了这一条隐秘之路。
一个头发全白、皱纹像蚯蚓堆在脸上的老乞丐曾在榕树下摆过摊,他敞着胸口,胸口如颜色喑哑的铜皮。他用热望的目光看着这条路。
早上的时候,他脚前面的白铁盘子里,有两个硬币,一张纸币。
晚上,我下班再看,他脚前面的白铁盘子里,还是两个硬币,一张纸币。
第二天,他没来。
第三天,他没来。
后来,他一直没来。
他没来的日子,还来了一个卖古董的白衬衫。在地上铺一块红布——已经褪色和残破,可能是捡来的,摆上玉啊、铜钱啊、古扇啊,他坐在榕树下,清闲了一天,茫然了一天,之后也消失了。
汇侨新城的住户一般都不走这条路。
大埔、黄沙岗里的人,去百信广场,也用不着走这一条路。
通过汇侨路口红绿灯过来的人和单车,等另一个红绿灯,然后拐去百信广场。
这条路,像被遗忘了。
今天早上,我在银行门口,碰到三个戴安全帽的人在路口的铁杆上装摄像头,一个蓝衣服说:别对着这条路,人少,对着那边的路——那边是百信广场西区,新建的广场,五颜六色,墙上大屏,张扬着商业的活力。
一个穿着红上衣的女孩拿着一盒牛奶,旁若无人的从我们身边走过,在林荫道上,像走台步的猫一样,扭着芒果一样的屁股,节奏铿锵。
即使在隐秘的的路,也有自己的风景。
而且,再隐秘的路,也不会孤单。
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看着前面的红绿灯,远去的孤单背影,凉风习习,只是,我没有坐下来的闲情。
我是属于路的。
路不是我的。
我跟路,互不相干。
我有路吗?
我在这条路上走了五年了,五年时光都很好,五年时间我都在提心吊胆。
陵园很安静,绿萝攀着榕树,长得很旺盛。
对面也很安静,阳光落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很明亮,也很漠然。
我又觉得幸运,还好有这么一条路,让我避开了闹市和人海。总有一条路,会让你稍觉安心,有种逃离感。人生也不过如此。
2020/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