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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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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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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吻过的大槐树

在刘家旁峪,我上过几次奎山。

奎山,一座在沂源默默无名的山,或者是沂蒙山系里一座默默无名的山。山上的白色石头在杨树、桃树、石榴树、荆棘的遮蔽或掩映下,如牛似马,或走或卧或立,如雕如塑。上山之路铺满山洪下泄时带来的泥沙。房照说她小时候,用一小块磁铁就可以在山水里磁吸到铁矿砂,一天下来,可以积累三五斤,八分钱一斤。几毛钱,在当时的刘家旁峪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买纸买笔可以使一个学期了。她小时候,乐此不疲。

上了山,山顶是一块倾斜的四方石头。

如果信八仙,那大石台就是八仙喝酒的地方。

如果信蒲松龄,那大石台就是狐仙历劫的地方。

可惜的是,八仙没有来过,蒲松龄也没有来过。

失望之余,在崖下,在湿润的山岩下边,我竟找到了一棵多肉——俗称狗牙齿的的植物。叶片状如狗牙形状,尖喙,叶体厚实,晶亮。托在手里,惊叹大地的神奇。这植物,华北有,我的家乡湖南的小河边也可觅得。

可这么一条大峪,就没一点故事?

房照说:她小的时候,在夜里经常可以听到狼在奎山鸣嗥。

这吓了我一跳。

她又说:狼早就走了。

还好村里有来往的货车一次一次冲击着刘家旁峪的宁静,消失在石夹河畔的山湾里。要不,这地方就成了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了。沂源是个有故事的地方,狗刨出来的沟泉,大石桥的辞公寺、南麻东南部的织女洞牛郎庙……刘家旁峪呢?居然连个传说都没有。房姓、相姓、徐姓、张姓、赵姓……融合在一起,历来相安无事,好吧,这是齐鲁文化释然,与邻为善,和睦生财……

沿着新修的安置房,往西,庄稼地、玉米地被机耕路一分为二。庄稼地就是庄稼地,辣椒、茄子、豆角、丝瓜、红薯藤在一边,热热闹闹。玉米地在一边,冷静如凝。走过路边最后一座房子——房子里的狗听了我们的脚步声,居然跑了出来——房照家里的猫都是套了脖子的,这只狗竟然是自由的,跑到屋子西侧后边,躲在玉米与绞股蓝之间的荆棘下,不时探出个头来朝我们吠叫,而不是跟着我们追咬——这狗是看家护院的,我们不走进它的识别区,它遵守看家守院的规则。

前面是一片杨树林子。

姑父说过,中午提两瓶子啤酒,坐在这样树林子里喝,老舒服了。

我在路边的杨树树干上试了试,张开两只胳膊,居然还抱不住。

抬头,杨树在半空中俯视着我。

对于它的轻蔑,我真想踹它一脚。

东初跃跃欲试之后,还是忍不住踹了。杨树纹丝不动,连垂在头上的叶片都没有晃一下。

旁边是一条泥沙路。

吸引我的不是这条路,而是顺着这条路进去三五米,有一棵大槐树。

也不是这槐树大就吸引了我——这棵槐树还没有周围的杨树高。

吸引我的,是绑在槐树枝上的一条一条红布,在一片绿色里特别扎眼。布条在微风里荡漾,有种说不出的庄严感和仪式感。

走过去,才发现这棵大槐树果然不简单。

树干上钉着一块蓝色铭牌,写着这棵槐树已经有六百年的树龄。

六百年!

我盯着那块铭牌,像盯着一张邮票,把我们拽向六百年的漫长时空。

抬头,槐树没有树梢,被雷击毁过。

再绕着树干细看,槐树中空,是被当年的天火焚过?

看着树洞,我问房照:人们来拜这棵槐树,是因为它经历了六百年,吸取了大地灵气,有了灵力,大家来膜拜?

房照说:才不是,传说这树洞里住着仙姑娘娘。

仙姑娘娘?好吧,仙姑娘娘在大江南北、皇城陋村和荒郊野外无处不在。有人间烟火的地方,就有人会造出一个仙姑娘娘,把各种人力不能解决的问题拜托给她,求一个心安。我特地又去荒草里,踮起脚尖看那树洞,很窄小的树洞,别说容人,能容下一只脚吧?可迷信……土地庙髙不过两米,也住着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两口子呢。我伸出双手,抚摸树干。也叫房照、东初伸出手,闭上眼,感受一下这棵沐浴过天火的六百岁的槐树。槐树皮很粗糙,大块的比巴掌还大,如龙鳞;小块的,如江鲫。在槐树身上摩挲了一炷香的功夫,并没有感受到来自槐树的灵力。它那粗糙、皴裂的树皮,都是生存不容易,挣扎留下的痕迹。

刘家旁峪的人很敬重这棵树,甚至神话了这棵树。

盖因它浴天火之后,仍然岿然于世。

它浴火重生的痛苦,不仅只有它知道。

村里的人爱屋及乌,在树下空第上添置了一具碾子。在靠近庄稼地那一侧,立了一墙以前的石磨。看起来,很有年代感。东侧的古井,麻石光溜溜的,往井里看,井壁上的空隙里,还有几棵车前草。井水黝黑如墨镜,倒映着大槐树的枝丫。大槐树像一个壮汉,飞扬着衣袖罩着井眼。树冠之外,是一条小河,水草繁茂,水流无声。再往外,桃林、苹果林、白杨树、玉米地犬牙交错,一片悠绿。

穿村而过的大货车,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坐在大石碾子上,与槐树相对无言。

七仙女没来过这里,否则,为她保媒的,就是身边这棵大槐树了。

槐树枝散开来,古韵悠长,雄风仍在。

再过六百年?

只要民智不糊,再过六百年又如何?

再遭天火之吻?再遭天火之吻又如何?

脚立在大地上,根植入土地中,天风天火,一劫一劫,又奈我何?

风光的背后,是历经沧桑!

大槐树后边的刘家旁峪,像一只燕子一样优雅地朝着这边飞过来。

夕阳晚照中的黄色瓦片,跟大山是那么近,跟杨树是那么近,跟庄稼是那么近,像大地生长出来的秋天。刘家旁峪像奎山结出的果实,沉甸甸缀在杨树里,在天籁与马达轰鸣里,照着生长的节奏,趋向饱满与成熟。这是我喜欢的乡村的样子,与自然融合在一起,青山绿水人居,大地永远不会荒凉。

在大槐树下,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大槐树,是这片土地最坚定的守护者。

树顶上的疮疤豁口,向着天空,像在吟诵,也像在咆哮。

我伸出手,摸了摸绑在槐树枝条上的红布条。我并不忌讳这些。树所承载的,是岁月,是历史,也承载当今时下人们的希冀。唯有树和人连在一起,才能明证和平的珍贵和生活的美好。有苦有难,整个世界承担,又况乎一棵树,一个人?

房照说:沿着这条路走进去,是郑家山。

果然,沿着这条小路往西看,山谷里,有黄瓦房子隐隐可见。

郑家山后面的石头岭如高墙横亘,挡住了夕光。

我们回家。

刘家旁峪最美的风景,不是奎山上的四方台似的石头山峰,不是高墙遮挡板似的郑家山,是这棵大槐树,它是大地的魂,是岁月使者,是天火吻过的骄子,是这片村庄的守护者,是活的历史。

只是,我遇到它有些晚。

然而,我们终究是缘遇了。

202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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