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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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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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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边的平民百姓

井在东边山石下,山石之上,就是上岭的石头路。

称不上悬崖,但绝对是峭壁。

放牛的时候,我一直担心俯冲而下的牛把持不住,一脚不稳,滑下峭壁,不摔死,也摔残。

牛一路狂奔,是下岭路太陡峭,根本停不下来。

牛冲到井边的平地立稳四足——石壁前面是块小平地,靠石壁原本有一个小小的土地堂。我从没见过。但土地堂在什么地方,大人指点过。大人们也一直在商议在土地堂原来的地方,重新修一个土地堂。说了很多次,就是没有人出来牵头,现在还在说。

牛下河坡,埋头在河水里牛饮。

我们下到井边,跪在水边的青石板上,埋下头,在井里狂饮。

牛喝够了水,拉长脖子抬头,望着对面青草稀疏的河坡,茫然地咀嚼着,白色唾沫就在黑糙的唇角挂了出来。它们一动不动的立在水里,那种满足,不是人可以理解的。

我们喝饱了水,迈开步子就听到了肚子里的水晃荡的声音。

夜幕降临,空气如水被灌入了墨汁,田野、油茶林、山、天边的天际线,都糊成了一团,静待月出东山,驱离这梦魇似的暗黑。

来井里挑水的人都是从地里做事收工回来的男人女人。男的打着赤脚,挽着裤脚,一边高,一边低。打了水,挑着水桶,晃悠着,水桶里的井水,却滴水不漏。女人通常裹着头巾,取了水,两只桶一前一后,女人便伸出手,一手把一只桶的吊绳 ,缓缓地迈着步子,像斜飞的蝴蝶。

井里的水是硬水,石头缝里流出来的,甜,没有泥味。路过的人喝饱了,会在井边的草坪子上坐一会,歇歇气,遇到东干脚的人,便赞叹:这井水好喝,甜,冷。可惜的是,这井过不了冬。到了枯水期,井里就没水了。

东干脚的人要到一个名叫小岩的洞里去取水。

这口洞井深十几米,像一只巨大的黄牛角斜插进山脚。井壁滑,来这里取水的人,都是壮汉。即使是壮汉,也未必能保住顺利上来。水滴在井壁上,湿滑,滑下脚,或者打个踉跄,人就会像个猴子扑倒在地,桶翻水流。摔了跤,还不能马上下去取水,得等好一阵,井里的水清了,再装水上来,很麻烦。村里的人不耐烦了。东干脚就是天,东干脚就是地,自己的天地搞不好,还做什么东干脚的人?于是,筹资,把村边的井挖深,挖到水为止。一听说要挖井,男女老少都来了,井边空地小,容不下,男的就爬上井头上方的石头,蹲着伸长脑壳往下看。

挖了十几米深,挖到水了。

再往下,是岩石。

井里蓄积的水,通常是尺吧深,要用箪子舀水。村里人仍是欣喜,又筹钱,买酒买肉,在夜晚庆祝了一番。不管怎样天干年旱,东干脚一年四季都不缺水喝了。这对脚踩大地的人来说,是一种告慰。

庆叔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井边要修一条小马路了。于是,从山上挖来几棵桂花树,在原来的小路边种了一排。

绿哥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上面要拨款,在井头修一座桥,把两边河坡连起来。于是,从别处弄回来两棵吊柏树,在井口一边种一棵。

他们想得便宜。

真要修路,毁了树,是要赔钱的。

东干脚的人容不下这样的取巧心思,几个年长的人聚在一起,都说急功近利要不得。要不得,筹钱,把井修一下,把井外的洗衣埠头修一下,说到兴奋处,干脆,村里的人在井边修一座桥。没钱,通电的时候,还剩下几根水泥电杆正没处用,又退不回去,干脆找几个愿意出力的年轻人,抬到井头,架一座水泥电杆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七拼八凑,有了一个计划。

东干脚要搞建设,读过高中的小小哥还写了一个报告,报村里,报镇里。镇里认可村民的这种自觉,批了两千元下来做建设经费。这着实让东干脚的人大吃一惊,读书竟有这等好处,一页纸,就要回了两千元!真的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两千元,就在东干脚掀起了一波读书热。

在井头的石头上,搬来水竹苗,种一蓬水竹。

在井壁外沿,种一棵吊柏树。

在下井的坡道上,铺上石头蹬级。

在露天的泥壤上,铺盖一层水泥。

几代人跪过的井边的那块大青石不能动,跪着喝水,才叫饮水思源。

还缺点什么?

庆叔绕着井走了几圈,又立定在井口,痴痴地看,痴痴的想,溅着唾沫星子说有了。跑到他种的桂花树边,折小一截桂树枝,在未干透的水泥上,写下了“东干脚古井”五个歪歪斜斜的字。旁边的人看了,笑他不如写“东干脚新井”五个字。

庆叔溅着唾沫星子,说:我们都在这里住几代人了,还是新井?

二伯说:老祖宗回来看,肯定叫新井。

庆叔不满,说:你这活人讲话给死人听。老祖宗回来,看到这么好的井,肯定保佑我们。

大家立在井头看,桂花树、水竹、吊柏树、平直的水泥电杆桥、崭新的洗衣埠头……都喜笑颜开,这下,东干脚好像一下子就成了美丽乡村了。

临走的时候,绿哥说还是少样东西。

二伯鼓着眼睛,问:还有事没做好?

绿哥说:你这老头,忘了井边还少座土地堂。

二伯不好意思起来,说:你出两百块,我不等明天就担回二百砖来。我记得它的样子,我半个工就做好。

说到又要筹钱,都皱着眉头不答话了。

庆叔说明年,今年做了这么多公家事,可以了。

一年一年,东干脚的年轻人都外出了,家里的责任田转包给什么烤烟合作社了。东干脚古井也没什么人用了,自然,土地堂的事,也就偶尔有人才提只言片语了。

土地堂没有修起来,也可能是那批热心修井的人,一个一个走了,跟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作伴去了……

202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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