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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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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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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一棵棕榈树靠近

租房子——尤其是租写字楼,是需要反复掂量的。租金第一,位置——交通是否方便,这也很能影响心情;布局,这往往是租下来后需要花钱改造;风水——所谓的地理环境学,在业务展开后才能后知后觉。

我主要考虑前两者,一个是租金,赚钱不容易,便宜不坏就是好货。一个是位置,以家为圆心,范围不要超过两公里,便于上下班走路,便于看护调皮捣蛋的东初。

我多想他长成顶天立地的一棵树,他却要往一蓬荆棘发展。

在机场路——其实不适合办公,堵点多,要把你堵得怒发冲冠口不择言肝肠寸断,然而离家近。家又岂不是一个让人有苦说不得的地方?最末在机场路尾黄石立交附近的某商务中心找到了地方,把公司搬了过去,开始了一个人的打拼——这话有点滥,其实就是熬。哪个做小生意的,不都由雄心万丈熬成了没脾气?今年的市场更是如刀锋般尖利,立足难,发展更难,大家都这样,刮骨疗伤,骨头都快没了——只剩髓了,还是放不下观望的念头,再坚持坚持会怎样?

没事做,却也不心惶惶。

心急能解决问题,世界上已经没问题了。

没了工作——没了生意,每天还是准时到办公室。

不为什么,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就会把自己从生活的纷纭中抽离出来,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简单生意人。现在没生意了,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不会闲着,比如说安心地为自己泡一壶茶。红茶试一壶,岩茶试一壶。福建的红茶、云南的红茶比较一下,发觉云南的红茶耐泡,口感比福建的红茶要柔。又发觉福建的红茶比云南的红茶要烈,有南方的火气。白茶呢,福建的好,尤其是老白茶,胜过普洱——这纯粹是个人看法,普洱太难撬了,撬下来一块,加之生意不好影响心情,茶汤再悦人,也润不了一脸的苦。

苦吗?

不苦。

这一路走了30年,睡大桥,睡草坪,睡河畔,睡桥底……放浪形骸无家可归的经历铭心刻骨,苦不苦,没感觉了,也不在意了,生活,活着就是美好。还活着,还在广州活着,这是值得每天煮一壶老白茶来庆祝的事儿。

白茶树是怎样的一棵树?

抬起头,看到了我的老伙计——窗边的棕榈树。

当时决定选择这个位置,正是因为窗边有一棵棕榈树,可以遮挡早上的阳光,可以看到西下的夕光。

我从没见过白茶树,据卖茶的介绍是在福建福鼎的山区,从种植、养护、采摘、烘焙、包装都有严格的要求,非常科学,非常商业化——商业化的东西,不能深究,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就好。

棕榈树是我的老伙计,五年了!我没有挪位置,棕榈树也没法挪位置。想到人挪活,树挪死,我在这位置呆五周年了——是不是该挪了?

棕榈树是没法挪了,它就长在那里,死在那里。

不过,它就在那个被水泥禁锢地方,一动不动,也比任何人都要活得长久——只要不触动人类的利益。谁能保证它不触动人类的利益呢?它的未来,跟人类一样充满不确定性。此时,它是安稳的,我岂不是?它是孤独的,我岂不是?它对未来是一无所知的,我岂不是?

第一场秋雨从这个城市上空灌下来的时候,我起身关窗子,当时它就让我震撼了一下。

广州的秋雨,从来没有像那天那么下的笔直、暴烈和长久。下午三四点开始,遮天蔽地,整个城市都被它一帘子卷了。到晚上十点半,它还在扯天扯地的诉说秋天来了。我看了几次棕榈树。因为入秋看树的第一眼给了它?我每天都看它好几回——它几乎成了安放我跃不出城墙的目光的专用树。雨中的棕榈树,一丝不动,包括长长的叶子——这弱不禁风的叶子,在秋雨的敲打里,竟纹丝不动。一棵树,凝在那里,像钢丝扎出来的一样。它感受到了季节的变化?感受到了凉意,还是在为荣华又过去了一轮而哀伤?还是在庆幸这雨并没有伴侣,是一场跟它一样孤单的雨?

我还记得那次失恋后,一个人走在风雨里的情形。那是一场蒙蒙春雨,一个人走在路上,那些无感的路人亦像一棵一棵树,我却像失去温暖春天的野鹿,惶惶然,等待收留。而在广州,亮起的灯光,只有你的那双手才可以体会墙壁的温度,只有你一个人才可以不看自己顾影自怜的样子。一棵树呢?他不需要伙伴,不需要繁衍,不需要迎合,不需要世俗,不需要得失,不需要荣光。它的使命,只演绎生命的鲜活。活着,就按四季的规律交替角色。而在广州,这个没有四季的地方——它应该感谢的地方,它一年四季可以维持它的尊严——绿着,不冒犯任何人,也不被任何冒犯。这是它的自由。它的自由在这块地方得到了最大的尊重。它的个性得到了最大的发挥。人类本来很纯洁,却被各种利益圈子、个人计较、虚荣虚妄搞得三六九等遍布陷阱。社会就像一块花布,画布的底色——大家都知道,大家都装作不知道。这种可恶的“装”暗含着太多卑鄙的算计和无知的牺牲。棕榈树只演绎自己的本色,所有的树都在演绎自己的本色,从生到死,只变一回,比想着换位置的各色人等,单纯多了。

人不止失恋一次,失恋一次,就靠找到心仪对象近了一步,再妥协一下,将就将就,对象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嘛,哪有缺女人的男人?只有缺女人的负心汉。

棕榈树开始在嘚瑟。

微微秋风在掀动它的发线。

很温柔的秋风。

很矜持的棕榈树。

一只黑鸟飞了过来,在叶底穿梭了几个来回,落在了叶底的的那一蓬绿籽上。

一只长尾黑鸟。

一只孤单的黑鸟。

一棵没有发现自己孤单的树。

一只没有发现自己孤独的鸟。

我点点头,我没有发现自己是个落单的人。

我的手穿过了窗,穿过了空地上的空间,落在了棕榈树托着阳光的冠上。

风很柔,秋天的风带着收获的气息。

叶子冰凉,带着告别的从容和淡漠。

我的手很坚定,坚定到自己都觉得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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