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在敲，楼下在挖

国庆、中秋撞到一起，1号回家，5小时车程，路上堵20小时；9号上班，5号提前返粤，在清新、阳山堵两个小时，绕道，回穗，5小时车程，也花了13个小时。这个国庆中秋，路上塞车的故事，至少可以讲五年，由更铭心刻骨的路友去讲吧。

回家的感觉，如同从工厂的车间，一下子进入了山林旷野。

家回了，心却如半空中月亮。

极少人会看到半空中的月亮如何落到西山顶。

这是一个缺乏闲心和耐心的时代。

大家都是这个时代的赶路人。

人在广州，人在永州，心始终像天上的月亮，无论在广州拼得落花流水，还是在永州乡野中呼吸着桂花的淡淡清香，月起月落，心都在无由的驿动着。

回到广州，路上行人三三两两，不见当年络绎不绝的壮观。

回到公司——这也是家，搁放梦想、前途、生计的地方，意图趁着假期的清净，读读书，写写字，喝喝茶，抠抠手机，联系联系客户。进了办公室的门，发觉如同进了大工地——楼上有人敲，是防水补漏，还是搭建顶棚？无从得知。两把铁锤，从东敲到西，从左敲到右，鹏驰鹏驰地声音，时而在头上，时而在肩上，时而在耳根子上。打防爆螺的驹驹声，可以沁到骨子里，爽到爆。

楼下在挖。十六号线马务地铁口，从去年十月开始建了围墙，挖到今年十月份——我的天，写下这个时间，才知道挖了一年了——心里有点小震撼。到国庆假期，挖的更是肆无忌惮，马达的轰鸣，打桩的隆隆、嗒嗒、嘡嘡——这些可以忍受，然而，打桩的震动，简直让写字桌、地板一直在颤栗。手搁在颤动的桌板上，犹如在做按摩。

这是曾经所有人向往的广州。

你看到的广州，和在广州生活的人所看到的广州，完全是两样。

小蛮腰、珠江夜景、摩天岭、镇海楼、动物园、珠江新城……广州很多张名片，现代的令人赞叹广州有钱，历史的让人惊叹南粤文化的久远。居在广州，却只有一条路：从上班的地方，到住的地方。你看不见或者你忽略的城中村，在握手楼、潮湿的巷子里，生活接上了地气，柴米油盐酱醋茶，电费垃圾费煤气费网络费，菜市场、垃圾分类回收站，流浪狗，坐在门边吸烟的裸背男人……住在出租屋里，没有清风与花香，心情烦闷，却又憧憬着未来，无奈、不安、匆忙、惶然、茫然像水一样在每一张脸上流淌。

这就是离开家乡的生活，而家乡在这帮人的反哺下，建筑冠冕堂皇，却因他们的离开失了灵魂。他们回头，目光爬不出这一条潮湿阴暗的巷子。心里还有梦，生命还有岁月，血液还有温度，只能坚持下去。什么时候结束，有计划，却赶不上变化，生活被广州的发展需要裹挟着，离开或留下，资本引领着。这是两厢情愿的事，心里又觉得别扭，不能为自己做主，或者，每个人，都是社会这部机器上的一个小零件吧？

打桩机的马达在嗯轰哼嗡之间转换。

窗外的电研院开始破解水泥地板，吱吱吱，哒哒哒。我看了一下，应该是挖排水通道。

楼上的噼里啪啦消停了下来，不知道他们进行到了哪一道工序。

城市的高大建筑，是一个城市发展的高度。

城市的声音很诱人，这是乡村没有的喧嚣与热闹。

端坐在城市一隅，像一条小鱼——如果城市是一个水族馆，小鱼通常是大鱼的食物，我们贡献的是剩余价值，需不需要，还得看市场上的需方。我们没有决定权——可以谈判，但最终，拍板的不是你。你眼中的你和别人眼中的你完全是两个人，其间的差距，就是生活的样子。

多么希望楼上的楼下的窗外的施工消停下来，给我一个安静的环境！

而我又明白，这些不能消停，多少人靠着这个吃饭、养家糊口、潇洒挥霍啊！

我突然发觉我为何如此没毛病了。在这个城市生活三十年，孤独生长、野蛮生长、默默生长……含辛茹苦也罢，志气踌躇也罢，失魂落魄也罢，你永远是你，你只能不断地修理、调整、改善自己，才能适应生活、市场、资本的挑选。

家乡可以回去，你的心回不去。

广州可以呆下去，你的心不得安宁。

生活是茫茫大海，你脚下只有一块冲浪板。

你要去哪里？

岁月无声掩盖生命的沧桑与璀璨，而这个城市，依然不会萧条与陨落。

很多人还在赶来的路上……

你要去哪里？或者，你拿什么证明你活下去的价值？

地铁工地上的机器开始转为呜呜呜——啪嗒了……写字楼在战栗，搁在写字板上的手臂在颤动，如同按摩，很爽，爽到爆。

202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