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秋天?
广州有秋天吗?
广州的四季不都是含含糊糊的开着各种花吗?
广州的四季不是一团温吞的绿吗?
我也忽略过身边广州的季节。广州没有似乎季节的轮回,天气只有冷暖。暖的时候,上厕所蹲厕要带一包纸。走在路上,经常看见前面的行人衣服已经打湿贴在背上,粘乎乎的像一条蚯蚓在路上扭着身子。冷的时候,羽绒衣、毛衣、保暖衣都用上,人的背脊仍然能感觉到一股寒气钻过重围,沁到骨子里,怎么抖,也抖不掉。于是,笑脸也僵了,像丢了钱包一样,一路低了头,倾身前行。
暖天,我们见过的只有榕树。
冷天,我们见过的只有榕树。
榕树四季青,四季一副样子,浓浓密密的小叶子簇在一起,暖天悠闲地晒太阳,冷天悠闲地拍巴掌。这榕树却并不令人憎恶,反而觉得离不开。尤其是下雨天——广州的雨,打雷是一场豪雨,不打雷,一阵风,也会下一场暴雨。而且一点也不温柔绵长,每次下的雨,雨点如珠,倾盆而来,盆里的水到干净了,天也就晴开了。没有防备的人,经常丢伞的人,尤其是措手不及的外地人,路边的榕树成了头上天然的雨棚。哗哗的声音在头上响成一片,对面的路灯被雨幕挡去了光辉,城市像被帘子卷了起来。摁着耐心在榕树下忍得几回,这雨欺负城市几把——哪条路已经不是路,成了河;哪个桥洞积满了雨水,淹了几辆车。完事它就迅速撤离,留几缕凉风,拂过人脸,拂过人身,拂过指缝和发线,让人忘记刚才经历的凶险霸道。
广州的秋天,就是这雨带来的。
立秋前几天,阳光还是周扒皮一样刻薄。
每条道上,男人汗湿背脊,女人还是保持着越穿越少的姿态。
雨来了,广州上空一片阴,下午四点,路上的车,就开了车灯。站在窗边看,整个广州都被一口黑锅罩着。雨像一群鸭子,踢踢踏踏在石板上奔,又拍着翅子跑,鸭子被分成无数群,数量还在增多。不一会儿,整个广州,都淹没在鸭子踏着掌子拍着翅子的声音里。
扫地的湖南大哥一手拎着铁撮箕,一手拎着红色塑料毛刷扫把,呆立在窗前的雨雾里。铁撮箕从他手里滑落,落地发出镗地一声。他不好意思起来,俯身抓了撮箕的铁柄,一边说:立秋了。一边走一边又说,快过年了。他的神情,仿佛还没准备好立秋、过年,有些茫然和紧张。
广州进入秋天了。
绿萝在墙角,硕大的叶子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微微绿光;金钱树在盆里膨胀,指头粗的枝条肥肥的;发财树的叶子还是片片明绿,薄薄的几乎要透过光。窗外的那棵棕榈树伸着长长的枝条,枝条上细长的叶子飞扬如弹钢琴的手指。另一侧的榕树,好像还出了果,项珠般大小,匿在榕树的碎叶里,风却闲不住来逗它,不时撩起叶子,榕树的果子经不住戏弄,青脸变得羞红。这是我以前所忽略的景致。我甚至不知道榕树会开花,还会结出这么精致圆润的小果子。
若榕树下有两只鸡……这榕树果能不能吃……哎,这城市,就有了乡村的味道。
榕树下是水泥地,划了停车的黄格子。
这个秋天,就没有了秋天的味道。
城里的人,也不在乎城里的秋天。
看秋天,通常都是这城里的人挑了日子,去陪看,或去自赏。他们是秋天的看客。这跟乡下野外生活的人不一样。稻子、高粱、豆角儿,都是他们亲手种下,花时间侍弄出来的。他们是这秋天的一部分,也就不再特意的看秋天,揣摩秋天来揣摩人生。
人生可以是用来揣摩的么?
很多人在研究,在揣摩,在按照圣贤的指点演绎……
我是路人,我走路。
下楼出来,在左边停车的空地上,我看到了一棵芒果树。惊讶得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它一样——它站在那里的时间,或许比我来这个城市生活的时间还长。芒果树像一把伞,伞的骨架上,缀满了密密麻麻的拳头大的像叶子形状又像小艇形状的芒果。大部分的芒果还是叶子的颜色,而在枝头跳跃出叶子的芒果,向阳一面却是一块扎眼的红色,像一朵红色花苞一样可爱,有生命力。
在这不经意间,——或者在我们自以为广州的秋天是一团模糊的绿的时候,芒果悄悄地亮出了自己的主张——秋天在它们的身上,在它们的生命里。在城市里,它们亦在照着季节的走向行进。那一树的硕果——与在果园、在山脚、在乡野的路边、在水塘边的芒果树,别无二样。
匆匆的人们不会去关注它,也不会去赞扬它。
人们对秋天风光的赞美,留给了秋山,稻田,红叶,凋零。
它也不需要人们的关注。
它是它,作为一棵树,只尽到一棵树的本分。
然而,我却闻到了乡野的味道,秋天的味道,感觉到了一丝宁静——打量果实所带来的的内心的片刻的安宁。
芒果黄时,这个城市——或许很多人忘了整个城市有秋天——那就是它孤独的辉煌,孤独的给这城市点缀一些大地的味道,收获的味道。广州不会因为它不秋天,它也不会因为自己秋天让广州秋天。
芒果树是广州的一部分。
广州是秋天里这一片大地上最亮眼的果实。
我每天上下班都看一次芒果树。
我们一同走过这个秋天,一起感受生命在广州隐匿踪迹的季节流变里一如既往的坚持。
2020/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