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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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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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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奔跑的母鸡

一只奔跑的母鸡

一只鸡在腊月初下午的村门口的水泥路上向着村子奔跑。

一只肥母鸡。

两只脚爪子像划船的桨在划动。

它的身子不像船,像一只猪腿。

冬日的阳光很淡,但无处不是,柔顺明黄,感觉到的却是苍凉冷落。鸡跑过旁边的刺蓬,狗屎葡的藤条上的叶子还绿着,在光着身子的荆条中向上攀附。春天的时候,狗屎葡筷子一样笔直的新枝会钻出荆条,高高在上,成为人们品尝春天滋味的零食。现在,它的叶片在萎缩,不见一丝昂扬生机。

旁边小伯母的园子里的两棵树——一棵柿子树,一棵湘南黄梨,已经按照生命和季节的需要脱去羽衣,鸡爪一样的末枝漠然着,人见人怜岁月的无情。

那些房子——红砖瓦房,两层楼房,在阳光里寂寂然,坚硬,又冷。

那一只鸡没有停下一步,继续向前跑着。

它后面,是荒废的水田。河坡上长着比人还高的冬茅草。田里面长满了白茅、紫苏、野落花生、蔓草。田上面,是山。山坡上长满了羽毛草。再往上,是杂草藤蔓掩蔽的坟墓,是沉寂的山林。它是来这里觅食?来这里找公鸡?来这里漫步?还是自然而然的要到这空旷无人处来消遣安静的下午时光?它能感觉到孤独?

最后,我确认它是追逐食物毫无准备的独自来到了这里。

我并没有追它。

我甚至没有想过打扰它。

它跑出来——从小伯母的园子围墙下——或是刺蓬里,或是荒田里跑出来,我在想着它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终归吓了我一跳。看看村子,干净的水泥路,干净的水泥晒谷平,干净的瓷砖墙,干净的山,干净的阳光……望过去,只有患有腿疾的九婶趴在脚盆上搓衣服,还被大伯父的水泥洗衣台遮了半个身子。更远一点,父亲正提着一个旧的鸡笼子探出身子来,远得连脸都看不清。再往前看,空空荡荡,没有风,没有尘埃,阳光铺在冷漠的水泥地上。整个东干脚,除了父亲和九婶,和到井边怀旧看流水的我,就只有这只在路上奔跑的母鸡了。新的房子,我以前把它当作新的陵墓,收藏着我们最初的梦魇、热爱、恐惧和梦想。现在关门闭户没有人住,直挺挺的墙面更像墓碑。旧的房子——那几座熟得了不得的瓦房,它们的主人已经毫不留情的舍弃了它们。仿佛它们以前的温馨成了羞耻。废弃的几块宅基地已经被自然界收了回去,何首乌爬上了断墙,空地里绞股蓝一层叠一层,老鼠都钻不进去。斑鸠在后边的山林里鸣叫,一串花一样,自得其乐。

几只白鹭落在河那边的田野里,忽而两只拍起翅膀在田埂上空低旋,一只在田埂上缩着脖子,仰着头看着,看着白鹭,还是在看着青天?

以前东干脚也有白鹭,白天几乎见不着影子。它们只能清早或傍晚才敢出来,到水田里偷吃禾花鱼,到鱼塘偷吃草鱼苗。为了防止它们祸祸,看到它们飞下来,人们就点一个鞭炮。现在,它们没了顾忌,明目张胆,敢在村口四时出动了。

那一只鸡跑过几座房子了。

它没有跑进任何一扇门。

它有窝。

它的目的地是它的窝。

鸡比人简单,一感到不安全,就回窝。不管离窝多远,它都选择回窝。它是我家的鸡吗?她是九婶的鸡吗?不管是谁家的鸡,它的窝都在一个隐蔽、便宜的地方。它只有回到那里,才能感到安全,才能得到保护。人不同,为了得到安全和保护,可以交易、置换、重来,完全没有灵魂,只被需要和想要支配。那只鸡,只被需要支配,所以它快乐。生了蛋,叫半天,不管主人赏不赏,它都要为自己的生产成果自豪半晌;孵了小鸡,不管自己的身体行不行,也要护小鸡周全。好吧,最后上了案板,它也不觉得冤。想想,又后怕,人类太聪明了,聪明得可怕。

我也不能反省我自己,我自己也很可怕。

我的目光开始追随那只鸡。

这只鸡到底是谁家的鸡?

一个村只有这一只鸡了?

看了四处,没发现其它地方有鸡的影踪。村里肯定不止一只鸡。其它的鸡,在其它的地方,忘了还有一只落单的鸡。

落单的鸡跑进了古老的巷子。

我甚至没发现,它是跑进了哪一条巷子。

看着村子里崭新的楼房,流年旧梦已经狼藉。未来怎样,我也不知道。我该收拾收拾,唉,这么多年一直在收拾,一样也没收拾好,在家乡和他乡两头奔忙,不得安宁。那就这样吧,在村子和城市之间继续荡秋千,有一天,我总归会自己把自己荡飞掉……

父亲在门口喊:快回来帮忙,杀鸡了!

想到刚才路遇的那只母鸡,我心沉了一下,就开始同情父亲这个老头子了。

那只奔跑的老母鸡,它归了人类之后就没有变过,乡村在各种浮潜更替中没有变过。

什么在变?人心在变,变得独立,变得自我,变得自私,变得没有了规矩,变出了好多花样。好在乡村的秩序还在,还在像一条桶箍铁,像一条的马鞭。

2020/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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