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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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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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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广州

1

广州是一个国际大都市,广州是中国的一线城市。广州在中国从来没有得过第一,但广州的吸引力,从来没有输给任何一座城市。

广州有什么值得我留下来的?

生活。

广州给我机会选择生活的空间。

社会和经济发展到今天,活着,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有自己喜欢的生活,却像一座高山,难以登顶。为了找到自己喜欢的生活,在没有到广州之前,我去过汕头,在那里我至少从事了六七种工作——在工厂,工地、石场、码头、垃圾处理站工作过,这些工作一看就知道简直在用汗水洗刷青春,让青春呈现光泽,但生活的黯淡毋庸置疑。我在深圳石岩做过非常短的一段时间的保安,然后被辞退,在路上漂泊,问一百多家工厂,无人收留。在东莞凤岗,我在一个家具厂打杂,上班就像机器传送带上的一个部件,在月朗星稀的半夜里的各种嘈杂声里,才能喘一口气,“又过去一天了”。

我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在沿海城市,想法是苍白的。

没有根基,吃饭都是问题。生存要的是工作,或者找到工作。工作,是生存之本。每到一个地方,不是欣赏风景。那些很美丽的风景——深圳霓虹灯闪烁,高楼大厦高贵气派;东莞的工厂连着工厂,人流成河;潮汕大平原风如酥手,轻抚山川河岳,但在一个谋生的外地人眼里,它们无不是冷漠的。跟我们茫然的脸、紧锁的眉头和揪紧的心一样。

只有在路上,你才能感觉到时光如绞索。

只有在异乡的路上,你才能深刻领会无依无靠的孤单。

而我又喜欢在路上一个人行走和寻找的感觉,和时间厮杀,前面有无比大的希望和生机。这些虚幻充满诱惑,而只要不停下来,这些虚幻总就会落在地上,所有跋涉都值得。我的这种寻觅,将会得到满足。

珠三角本来是空旷的。

没有人能预料到在短短的几十年里,成为制造业的一个高地。

他们甚至没有准备好。

天时一到,地利呈现,人们在慌乱中满是喜悦,虚幻落地,什么海市蜃楼?那是珠江两岸实实在在的高楼大厦和人如潮涌!

人的命运也是如此。

但并非每个人的命运就是如此。

微妙的变化,在于平常对美好生活的追逐。

只要想着过上安定的生活,生活在某一天必然会安定下来。

是不是你要的安定,好吧,那是你的事。

我们在每一个城市,在每一个镇子,在每一个工业区里穿梭,想要的,不过是安定而已。离开了家乡,与土地失去了牵连,只想找到与家乡相似的地方——有事做,有人情味,尽量把生活过得跟在家乡一样,他乡亦是故乡了。

工厂也罢,新的建筑也罢,新的居民小区也罢,都是新的关系,简短刚硬,让我们无所适从。它们屹立在上,我们把自己当作了过客。劳动者的卑微,农民的见识和智慧,外来工的家底,我们坦然,但没有勇气质疑,心甘情愿的接受施舍与馈赠。

是的,我对自己失望。

我扛不起未来的希望。

我再次坚定自己的身份认同,要原路返回乡下的时候,广州打开了一扇门。来广州试试?我怯弱,无路可走的绝境里,广州的这扇门,无疑给了我一个选择。再去努力一把,输了回家,不输——我从来没想过体面的赢,学历、运气、资本我都缺,我要的是这么多年坚持的一个结果,初衷是对是错。这虽然没有多大意义——即使赢了,也不过是赢得一份生活而已,但对于漂泊者,那就是依靠。

来广州,我只有尝试一下的想法。

毕竟,在大都市我没有生活经验。

这也是我第一次走进大都市,在迷宫似的广州,我告诫我首先不要丢了自己。

九七年,很好的一个年代。

我相信,我的运气也很好。


2

广州像个八爪鱼,每一个吸盘都很有吸力。

但广州也是个有内容的城市。

先秦就开始在广州设立郡县,到南越王,岭南文化已经在成熟。历史演进,南粤多种文化鼎立,而更让人容易接受的,还是广府文化。客家文化在大山大岭中,趋于守旧或守成。潮汕文化在海边,敢想敢干,又宗族林立,是典型的新儒家;广府文化在珠江流域,背山面海,兼容并收。三种文化派系互不干涉,各自维持特色,成了岭南文化的骨骼。

而对于历史,我向来只对纸面上的述说着迷,而对现实的遗存兴趣不大。

现实的遗存,不是重建,就是挖出来的。

而纸面上的各种描述,比那些背着历史名字的新建筑更为深刻、全面、生动、伟大。

如果得闲,我倒喜欢去老城区走走。

洪德路的骑楼,珠江边的古榕,惠福路的老瓦房……

北京路附近小巷子里的小店,城中村里的祠堂……

这些是广州文化的心脏。

与其在白云山上眺望远景,在越秀山遥想历史,这些实实在在的老物件、老的文化遗存,更有人间烟火味,也更能看到生存经历的沧桑变化。石牌村住了很多外来务工人员,每天早晚人流穿梭,但这并不影响村中祠堂的庄严与清净。那些青砖青瓦,回廊祠堂的格局,可以触摸到先民心头的文化密码。遇到烦心琐事,到池塘边坐一坐,散散心,或者发发呆,想一想,比上山轻便,比去各种主题公园更自然。老祖宗的智慧,不会因外面的高楼而失去光华,反而显得更处变不惊。那种见惯风云的淡漠和精神内敛,更能安抚骚动的情绪。

广州人的从容,或许来自老祖宗吧?

广州本来是个洪水泛滥的渔村,生活有多难,看看五羊的传说——它们带来了粮食和祥和,这正是广州先民渴盼的东西。传说只是一种想法,但体现了老百姓的愿望。改天换地,还得靠一双手。在恶劣的环境里生存,需要敢于牺牲的气度,需要爱和仁慈。广州人在珠江边生存了下来,什么大风大浪没有遇到过?广州人的从容,是深植在骨子里的处变不惊的淡定。不论是做老板,一双拖鞋,也不影响谈业务;卖菜的阿婆,不管生意怎么样,总是一副悠闲模样。这种波澜不惊的平和心态,塑造了广州人的俭省和包容。

广州人的俭省和包容,我想与传统思想是紧密契合的。

我们讲:勤俭持家““量入为出”和为贵” “和气生财”。

广州人不讲,而是身体力行。

广州那么多外来人员,几乎很少看到外地人和广州人之间有冲突。

广州人养成的那种怜悯仁慈之心,是经过历史考验的。

自己人。

那就得真心接纳。

如果不是,对不起,那得拿出颜色和勇武。

这是我在三元里的小庙里看到的。

不论你强不强,你敢欺负我们,我们就团结起来,锄头梭镖一样可以捍卫尊严。

所以,广州人的调性,就是自强。

不信,可以去黄花岗去感受一下广州的力量。


3

来广州后,我住宿的地方不断跟着工作变换而变换。

第一站住永泰——完全的城郊,房子就在菜地边上,鸡啊狗啊在巷子里自由溜达;第二站石牌,人满为患,江湖儿女拥挤在一团;第三站白云棠下,当时白云机场还没有搬迁,无聊就去机场路看飞机,以前只在天空中看过鸟大的影子,现在不仅可以看到真实的飞机,还能听到飞机起飞时巨大的轰鸣声,把梦带向蓝天;第四站天河棠下,广州已经没有新鲜劲了,打发闲暇时间的,不是阿炳的《二泉映月》,就是萨克斯里一杯寂寞的咖啡。

马路上很多人来来往往,能为你驻足的,没有一个。

大家都很忙。

忙着上班,忙着回出租屋,忙着孤独。

城市里的孤独像一只盘驻在心头上的蜘蛛。

一个人的孤独是很廉价、无趣、枯燥的。找到了另一个孤独的人,或者更多孤独的人聚在一起,却往往是言不由衷。可以对话的,能引起共鸣的,却只有酒。人,生来孤独,却离不开语言。

大排档、小饭馆、路边摊……我想,都是外来人员的地盘。解决方法只有两个字:喝、吹。孤独不由得你不吹牛,不纵酒。在瓶瓶杯杯中,李白的孤独,杜甫的落寞,岑夫子,丹丘生,都是一口酒就能解决的事儿。本地人隐匿了,他们有亲朋好友,有根基,有熟门熟路,看见了我们的放荡不羁,也理解我们的寂寞难耐。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广州的路,都是一样的,车马水龙。

广州的楼,都是一样的,你从一楼,上到第一百层,看到的都是相同的玻璃门。

广州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寂寞。

我给自己曾定过归期。

十年。我想在广州折腾十年,然后回东干脚,在土地上经营人生。我认为只有双脚踩进大地,才能获得安定,内心才踏实。

其实,我错了。

很多人都错了。

只要一只脚踏进了广州,另一只脚也会跟进。

广州四季如春,在广州,捡垃圾也不会觉得落魄。广州有很多专业市场,干不了脑力,也可以做体力。广州就像一个漩涡,只要你入围了,就不能轻易拔脚就走。

我为什么离不开广州?

广州是个大机器,我们打工的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螺丝钉。我在广州明明白白就像一叶浮萍,没有岸,没有港湾,一直在漂移着,在随波逐流。没有安全感,但也没有威胁。没有多少财富,但不会露宿街头。不受尊敬,但也没什么打击。好像一事无成,却安然无恙地过了这么多年头。生活很平淡,但一刻也不能停下脚步。没有存在感,但每月都有收入。我们不是苍蝇,广州也不是一块钢。我们不盲撞,广州也不冰凉。

你是棉花,广州是一杯温水。

你是盐巴,广州是一杯温水。

你是鱼,广州还是一杯温水。

你来,广州不声张。

你走,广州却留你。

她用她不变的温,让你舒服,也让你觉得陌生;让你怀旧,也让你看到新的高楼;让你幻想,也让你找回自己;让你开心,就开一城的鲜花,四季待你。

十年,之后一年一个计划,都在绕着广州转。

广州是生活。

生活是广州。

互不相欠,流年已逝。

回头,回什么头呢?

天际线就在广州的小蛮腰之上,苍凉遥远。

生活就在珠江口,一片海茫茫。

车水马龙的噪音中,想什么人生呢?

人生就是广州!

广州温温的,不需要眼泪。你在广州冷冷的,也不需要同情。如同两块磁铁,正极对正极。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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