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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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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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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生活遐思

 

1

阳光穿过灰蒙蒙的玻璃铺在我脸上,这又是一天暮晚要来临了。

窗外墙根下的棕榈树、芒果树,也像蒙了一层灰尘,精神不起来。尤其是棕榈树长长的枝条被风翻得一片零乱,看不到一点往日的优雅。遇到冬天的冷手,不只是棕榈树,芒果树、榕树也好不到哪,挑了担子罚站一样,既委屈,又不屑,却压抑着不敢声张。

紫红色的低层,是公寓。

白色的高层,是写字楼。

玻璃幕墙的房子,是商场,也是写字楼。

都被乱窜的风糊了一把,满墙都是灰尘。

它们像岩石一样阻挡着阳光。

噪音如潮。

置身于潮音中,不敢相信这就是广州。

阳光耀眼。

闭上眼,再睁开,窗角上的那一小片天空,已经被一条围巾一样的云掩住。

太阳在云后面发出一片亮光。

就像人们口中传说的广州一样要遥远。


2

很多时候,我把自己定位为底层打工仔,靠体力吃饭的劳动者。

来到广州后,忽地发现,我们不过是这个城市的附属品。

广州只为自己转动。

明面上,不拒绝,不主动,也不负责。你来,你去,你做主。实际上,广州有一面看不见的筛子在日夜震动。我们在筛子里颠簸。我想起在农村里,簸谷子用的簸箕。无所谓城里人,还是外来人,都要经受挑拣。只是,本地人占了先机,几乎粘在了簸箕上。外地人无根,更容易受到震荡和抛离。

为了回应这震荡,外地人一刻也不敢停止工作。

为了不被抛离,外地人躲进城中村。

在写字楼、在工地,在流水线,在街角处理垃圾的工人,无时无刻不在动手动脚。不管你是金领,蓝领,在面对生活的时候,都是忙碌者。

如果单纯是生存的压力,处理起来,还从容一点。

如果背负家庭责任,就埋怨自己少了两双手了,恨不得有三头六臂。

越在底层,时间就越不够用,生活就越繁琐。属于自己的时间越少,内心的感觉就越卑微。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时间去想,没时间去学习。陷在忙碌的循环里,收入就像润滑油,让生活和开支不生硬,也不疼痛,慢慢地习惯,慢慢地认命,慢慢地老去——忙得没有人情往来,忙得生日都记不住。看到家信,看到孩子,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过去了半生,使命快达成了。

失业的时候,我特别羡慕车间流水线上的工人。每天按部就班,风雨无惧,像个螺丝钉,稳妥,人畜无害,安全。

当我在五金厂工作半年,看到银行卡上的数字,却惊呆了。

半年的收入,不过是富豪的一瓶酒钱——可能还远远不够。

一个工厂三百个工人的年收入,或许抵不上老板的一年收入。

公平?

公平。


3

留在广州,是因为可以留下来。

广州有什么值得人留恋的?

文化,经济。

在这里,有模糊的认同感。像个车站,快车慢车,轿车三轮车共享单车,一应俱全,节奏也不快,似乎一切都刚刚好。

虽然住出租房,也能营造自己的生活。

虽然你和赚大钱没有关系,你也没有抱怨。

你还活得下去。

你有一份经济收入。

只要不过分——过分消费,提前消费,生活还是可以蹭广州一些热度,每年存下一小笔钱,用来回家过年,孝敬父母,关心小辈。如果提前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你就是再给自己挖坑,广州也救不了你,最后只能被自己坑杀。

我在广州留下来,是我和广州能相互适应,谈不上喜欢。广州没有温度,但像透明的冰山一样值得欣赏玩味。我们只能温暖自己,照顾好自己,看好自己,才能抵得住冰山的冷酷。

因此我不懈怠。

并且任何时候,都保持父辈才有的冷静和严谨。

离开广州,一定有其他的生活。

广州没有我,一样是广州。

大海从不因失去一滴水而变了颜色。

我没有广州,我就像一滴水蒸发到空气中。

所以,我宁愿做一个默默的参与者,也不想去尝试换个活法。换不起,也没必要。无处不在追逐财富与名位,小蚂蚁到哪,命运都是小蚂蚁。

小心翼翼活下去,比轰轰烈烈一次,这个时候,值得。


4

2014年我搬到了304.

原本是暂住,过渡。

2020年,我仍还在304.

我一个人在304工作、生活了七年。

304是个简单的办公的地方,低层,在马路边,租金低。就我对广州一样,我并不喜欢,但我还是在这里呆了七年。一个是我不喜欢折腾和比拼,或许因为懒。一个是我喜欢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不怕孤独。304就像梭罗的瓦尔登湖。没有朋友来——我从不拒绝朋友,但与其虚伪的来敷衍,还不如不来,这样至少还能留住朋友这个位置。有朋友来——一年总有十来个朋友走进304,很多时候,我都是应酬心态,希望他们露一下脸就走。陪朋友聊天——我不是一个好的朋友,我缺乏耐心,对不着边际不产生关系的话题,我向来没有兴趣,聊不来。

我喜欢朋友来了,不声张,一个人坐下来煮茶喝,喝好了,不打招呼就走——这样的朋友,我倒觉得应该尊重。

我们来广州是谋生谋利。

在这个方向下,纯粹的友情是很少的,像在珠江的河滩上上寻找钻石。但有的朋友确实能带来一点欢愉,也不过是故人的故事,却像沙滩上的玻璃片一样闪光。

304有一张茶桌,我阅读的时候,搁腿用的。

还有两盆绿萝,我不会也疏于打理,半死不活了七年。

我在路上捡的一盆金钱树,它倒喜欢上了304,一直生机盎然。

为数不多的几本书,鲁迅、沈从文的,《中国人史纲》,一直就在沙发上搁着。它们一天的位置变化,就是我阅读喜好的变化。

沙发该换了,坐了七年了,皮面的漆掉了不少。

想想七年的陪伴和收入现状,我还是拍拍她的背,再耐心坚持一下吧。

她有灵性,越来越配合我的背,越来越柔软。


5

见不到阳光,广州的夜晚就开始了。从下午到夜晚,在广州,看不到黄昏这个过渡。

从304到汇侨小区,我走了七年了。

我会在304等到七点以后才出门。我是蛮喜欢在下班的人流中走路的。人是广州最好看最耐看的风景。每一个季节都能看各种颜色和各种款式的衣服——男人除外,广州男人几乎都做家庭煮男,不猥琐,却呆板、油腻得要命。

那些少女少妇,得了广州四季如春的好处,像花城的花,一年一季开放。

在人海中孤独,是到了304后改变的。

一个人在路灯下,一个人就像路灯。

路上零零散散的人,都是路灯的装饰。

或者都是电灯杆上的挂件。

没有交织,没有言语,互不打扰。

都孤单得要命,脸像青石板,却写着“不认命”。

城市的电灯,隔几十米远就一个。

它们的光,恰到好处的衔接在一起。

路上的人,也恰到好处的擦肩而过。

每个人脚上都像装了一样的马达,以老鼠的速度,在电灯杆下窜过。

是去应酬?

是回家?

是去逛街?

广州只管亮起灯来。

路上的人,只管匆忙起来。

那种急迫,那种冷漠,就像路边吹着风的榕树叶子。

梦想,与这速度毫无关系。

这是一种惯性,生活在广州的惯性。这种惯性,让每个在这里打拼的人心里热乎乎的,没时间停顿去感觉寂寞。

2020.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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