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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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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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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路上的春天

1

与机场路相连的远景路,做过几次白云区的迎春花市。

白云机场搬迁之后,机场路边的烂尾楼重新建设,经过装修之后,鹏景大厦、穗景大厦露脸了,成为当时机场路上最新、最气派的写字楼;附近的万方园、腾龙阁、翠逸家园,合上旧一点的建发广场,以及改造了的旧厂房,商业日渐兴旺。

又靠近远景村、棠景村、棠下村,村里民房充足,给上班的外地人提供了落脚地方。

我住过永泰、石牌、天河棠下,机场路远景村最舒服。

村里有一条街,连着机场路和三元里大道。街两边是店铺,卖衣服、卖药、卖饮食、卖电器。晚上,还有流动摊贩,卖各种地方小吃,尤其是麻辣烫多,而且价格不贵。人来人往,让人感觉热乎乎的。

远景路的白云迎春花市从2008年开始,每期两天。

离春节还有一个星期,远景路接机场路的路口就封闭了,只有运花的小货车来来往往。

花市第一次在我租住的地方出现,彷佛一下子拉近了我和广州的距离,城市生活并不远。

花市开张,买花的人却不多。

广州是外地人的广州,外地人一到春节,候鸟群一样飞了,几个晨昏,机场路人行道上的人影儿,立马变得稀稀拉拉,平日上班匆匆赶路的大队人马不见了。热闹的夜市一条街,许多店铺拉下了铁闸门,贴一张红纸,用墨笔写上“正月初六开工”。没有了外地人,广州的夜,似乎都黑了不少。

花市还是热闹的。

本地人,留在本地过年的外地人,常常是一家子出来逛花市。

远景路入口,做了充气拱门。

拱门里,是金桔。

盆栽的金桔,高的一人多高,枝上挂满金灿灿的桔子,个子都一般大,圆溜溜的,可以看到桔子一瓣一瓣的鼓出印子。

我有了食欲——我的家乡也是盛产桔子的。太太说:你真是乡巴佬,这些桔子,是用来看的。

能看不能吃么?这么漂亮!

好看不好吃。

再问,原来太太曾经偷摘过单位大门口摆放的金桔,酸得怀疑人生!

太太看着抱着孩子的妇女——年龄和她相仿,三十出头,孩子胳膊里拢着几枝百合。

我们也买几支百合,香。

不买!

太太看着那妇女,那妇女微微倾身,拨弄竹篓里的康乃馨。

这或许触动了一下远离家乡远离父母的太太。

我也想起了我的妈妈,惭愧的是,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给妈妈送过花,哪怕是菜花。

沿着远景路走下去,除了桃花、百合、康乃馨、白玫瑰、红玫瑰、黄玫瑰,还有金桔、水仙、文竹、发财树、金钱树,还有很多我们叫不出名字的花和植物。

一盆金桔小的二百元,大的四百元;一棵碗口大的发财树二百元,一盆含苞待放的桃花三百元……

不知道为什么,临末我执意给太太买了一捧黄玫瑰。

逛到尽头,是机场路,车来车往,搅起风尘,昏黄的灯光下,扑面而来的,却并不是温暖,是人在他乡的寂寥和惆怅。

花市在跟前,百花齐放,春天却还远……

2

广州的春天于每一个外地人来讲,是含混模糊的。

外地人生活多是两点一线:从窝到公司,从公司到窝。

为什么叫“窝”,不叫家,不叫出租屋?

窝,小,只有一个单间,只有一张床,是临时的,随意的,甚至是将就的。

白天在公司上班,两眼不见太阳。

下班回到“窝”,两眼不见月光。

一个城中村,有无数外地人的窝。

外地人换一次工作,就挪一次窝。

一个外地人挪走,另一个外地人填充进来。

那时广州的城中村,房东从不缺租客。

早上,巷子里可以听见各种不同的起床闹铃声,除了嘀嘀嘀、铃铃铃、嗒嗒嗒,BBB,还有鸟叫声、鸡叫声,狗叫声,甚至还有小提琴演奏的梁祝,丰富多彩。

一楼的店铺,早早地开了门,包子油条,肠粉,豆浆,馒头,面包,潮汕汤面……热气腾腾。

从鱼肠一样的巷子,到人流如织的湿漉漉的街道,再到轰隆轰隆的机场路,人们开始分岔,奔向公交车站。

每一个人都是脚步匆匆,每一张脸上都是相同的呆板的表情。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看一眼天空,看一眼阳光,看一眼身边的大榕树。

在公交车站,外地人自觉排队。

这一种自觉,来自于内心对城市生活规则的触摸,来自于在公司上班形成的习惯,大家都用遵守规则来维护自己的形象。

每一个人夜晚都好像失眠过——我想起了起床的各种闹铃,一副疲态。无论男青年,还是时髦姑娘,干净利落的服饰,和精神完全不搭。男的一脸严肃,或者板着脸来掩饰疲惫和紧张;女的小脸干净白皙,雕刻般毫无表情,只能转动黑黑的眼珠子来表明自己的喜恶和生活品味。

晨风中,大榕树落下褐色的干枯的叶子。

榕树——广州路边随处可见的树,在一边在落叶,一边再长出新叶子。

这是春天么?

新叶子在早晨的阳光照射下,一簇一簇,挤成一堆,柔绿焕亮,焕发着生机。

朝前看,路边的榕树,挽起了一道绿色高墙。

有人看见了,瞅一眼,便扭头盯着公交车来的方向。

看见了,也没有欣喜。

没有看的,不去看的,完全不在意身边的季节是不是到了春天。

外地人在广州,生活和春天是分开的。

大家偶尔感叹城市人冷漠,我倒觉得,在城市生活工作打拼的人,都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有一颗火热的心,只是完全用在了工作上。城市是个大机器,人是这大机器上的一个可以随时更换的零件,生活是动力。为了在这个大机器上留下来,除了鼓足干劲严阵以待全力以赴,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心硬情冷,完全是生活环境限制了人性的发挥——有需要的时候,大家还是发挥着人性的温暖,比如排队,比如让座,比如见义勇为,都在体现外地人在这座城市的态度,温情,谦恭,包容,奉献。

广州之所以在众多大城市里独具魅力,正是因为每一个来广州生活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广州能捱敢拼的文化,让广州变得舒适、向上,接地气。

看着机场路两边榕树,我想我人生的春天,是我选择了广州。

广州是个宝库,需要的是寻宝的决心和耐力。

生活回报的,是平静、按部就班,就像广州的春天,我身边的春天里朴实的榕树。你若要耀眼,就必须经得起平淡生活的打磨。

上班族的春天,风云不惊,平平淡淡,一年四季一样。

我们是有未来的,但心却悬着。

3

2020年的春天是个惊心动魄的春天。

广州安静得有些失常。

走过汇侨路,路边大榕树和坡上墓园的大榕树拱出了一条宁静的林荫大道。人行道上,到附近萧岗菜市场买菜的白发老人,多过上班的年轻人。

在浓荫里,我却闻到了花香,浓浓的桂花香。

墓园的坡上,大叶榕、发财树、细竹、绿萝、牵牛和各种杂树相互争着空间。

拉着菜篮子的白发老人也放慢了脚步,不再匆匆的踉踉跄跄让人担心。

打量四处,我并没有发现桂花树。

汇侨路一路都是桂花的香味。

在林荫大道上闻起来,对面高大的百信广场的商住楼仿佛遥远了。记得萧岗一个本地人——当初是个农民,改革开放后,做起了轴承生意——说当年这一片都是农田,每年插秧的时候,水如天来天如水。看过去,百信广场,齐富路,平平坦坦,直到云山脚下。春天的时候,机耕如龙,秧苗蓬勃,那种壮观,大家还记得。但城市的发展,就像沙尘暴,三下五下,建筑就把当时的农村包围了,太快了!他感叹,端着茶杯的手还在颤抖!筋巴鼓鼓的手,玩犁耙的手,现在做起了生意。

汇侨路与机场路交接的地方,坡上的三棵木棉树枝头已经吐出了猩红的花苞。

等红绿灯的老人,仰着头,看半空中的木棉。

和平年代,大家或许忘了木棉树不畏寒冷,开春就打花,是英雄树。但还没有忘记,木棉花煲汤,是一道靓汤,清热解毒祛湿,最适合南方人。木棉花树干色如锈银,笔直向上,在半空开枝稀疏,叶大而疏,可枝头的花苞若如婴儿拳向上扬着。

老人戴着口罩,看不出面部表情。

她的眼角满是皱纹,她的眼睛里却有一朵阳光。

沿着机场路向南。

我习惯走汇侨小区这边,人少,两边榕树相连,林荫道里的微风可以安抚情绪。

这条道我走了五年,五年无惊无险,就像走老家田野里的一条田埂路。

走到机场路公交站,两个女孩子——一个穿着灰色薄毛衣,头发披在背上;一个穿着风衣,背上背着小包,两个人一前一后,伸着手,在公交站背后的绿化带上捧蝴蝶。

两只指甲大的白蝴蝶。

蝴蝶在绿化带上起起落落,彷佛在逗弄着两个女孩子。

阳光很好。

头上一片青天高远。

我乍然出现,两个女孩子不自然起来,放下了手。

我看不见她们的脸——这是一个被口罩管制的春天。我看得出她们眼里的童真,清亮亮,与这城市格格不入?或者,特殊的经历在改变这个城市,她们的热爱,将会慢慢让这个城市柔软、诗意起来。

绿化带绿植的藤蔓上的碎叶间有指甲盖大小的白花,四瓣,质如碎玉。

如果不凑近刻意看,几乎看不出来。

她们两个看到隐在绿叶间的小花了吗?

擦肩而过,如同千百个往常日子,什么状况也没有。

春天来了。

广州的春天,耀眼的有木棉,隐秘的有桂子,无名的有绿化带上的小花。到了南方电网大楼前面的立交,立交桥上的勒杜鹃,红红的,如霞,把坚硬的水泥桥装饰成了花桥。在立交下修单车的外地人,不知道从那里捡了一张报纸,坐在水泥墩上,沐浴着阳光,旁若无人的扯着报纸看。

我们都在用力的活着,在这个史无前例的春天,又在用自己的姿态,和着春天的节拍。

慢下来,慢下来,我叮嘱自己。

那么多年,因为匆匆,我们忽视了身边的美好。而这些美好,一直都在身边。外地人看到了,一次一次来游花城。我们身在其中,却一次一次忽视,不一样的使命,让我们充作了广州的风景。

世间最美的风景,是人。哪怕是戴上了口罩。这么惊险的春天我们平安无恙生活如常,想想,还有没什么可怕的。

20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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