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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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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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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过年了。

年是一道坎。

今年过年回不回家?

今年怎么过年?

家还在,得回。家还能存在多久?我不敢想,自己沉重,或者是别人的笑话,笑我看不开,笑我傻,笑我执拗。我也彷徨犹疑,今生如何了结?那个关了门的家,还有多少意义?父母在,家是牵挂。家的主心骨不在了,我还在,我已为人父母。又能怎样?在心里某处,在家乡面前,我还是个孩子,一个吊儿郎当的愣头青,一个异想天开的人。人的一生是篇小说,年,就是每个章节的起点。很多事,过了年就干。很多年,回头一看,我还在活在故事里或者别人的影子里,无计之愁,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年是每个成年人必须面对的一道坎。

要迈过这道坎,得精心准备一年。父亲持家时,每一年都活得紧绷。年前谋划,养多少牲畜,种多少地,养什么,种什么,都要算日子。不仅有二十节四气,还要算节日,算圩日,算开支,算人情。他老人家常常挂在嘴皮子上的话就是“人皮难背”。树要皮,人要脸皮。为了这张皮油光水亮熠熠生辉,那就非得“一年之计在于春”。在春天没有排好一年的场面,一年就荒了。做了计划,心里才有底。有了这个底,做起来,才有底气。有这口气在,再苦再累也不觉得,人就是为这一口气存在的。父亲作为农民,只有种地的能力。为了养活一家人,土地和年情成了他的希望。大年三十晚上,依旧要拜祖宗。但在拜祖宗之前,还是要先拜天地。开始时父亲拜,在大门口,点蜡烛,烧纸钱,捏着三根香,一边拜,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词含含糊糊,我蹲在一边拨弄瓦盆里的火纸都听不清。问父亲,父亲说是说给天地听的,你听不听见,都没什么意思。父亲老了,年轮搬到了他的脸上,满脸褶子,却不见慈祥,还是当初的严厉,然而我长大了,我自己都当父亲了。祭拜天地,他把这权利让给了我。

年三十的天,多半是晴天。

在我的记忆里,风雪交加的年三十很罕见。

或者是占了地利,腊月的天气,本来是阴雨绵绵的。但到了年关,南方的地利好处显出来了,下旬,尤其年关前,天气总是晴好。站在门前,年是荒凉的,冷清的。各家各伙都归拢了孩子、牲口,门口的田野里空荡荡的,门前的晒谷坪空荡荡的,又干干净净的,门前的阴沟、巷子路也是干干净净的。喜气的是身后的大门框上贴了红对联,在夕光和清冷中,显出喜庆和庄严。

我祭拜天地的时候,开始几年是不说话的。我年轻,我命由我不由天。拜一拜,做完流程,就算尽了礼数。我还和父亲开玩笑,这一天,这么多人祈求,皇天后土能应付过来吗?

父亲深陷的眼窝子里射出光来,说:过年,图吉利,我就不骂你了。

做农民,最讲究风调雨顺了。

不求风调雨顺,心里一年不安,出点什么岔子,就会往自己的不敬方面想。

我不做农民,我要出去打工。

父亲说你也求个财运啊,求,又不要钱,求了,心里没杂念。

当时我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自以为不干坏事,凭自己能力、体力挣钱,问心无愧。一路晃晃悠悠走下来,直到父亲去世,我才赫然发现,这么多年,我并没有活成我想要的样子,还被时间雕刻得有些猥琐了。妥协,拖延,放弃,自守,完全没有父亲那种凌厉和霸气。后来,到了年三十,祭拜天地的时候,我开始学着父亲生前的样子,自言自语又含糊不清地祈求天地照顾,我无所谓,但我有妈,有孩子,他们都需要上天垂怜和恩宠。

父亲走了,妈妈在老家自觉呆不下,跟了月祥去了长沙养老。

家被一把锁锁了。

过年回不回?

因为疫情,经济不太好。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我也不例外。以往,每一年都是要回去的,要祭拜天地,祭拜祖宗,而这几年,还要祭拜父亲。天地、祖宗、至亲,组成了一个回环,体现出活人的价值。所谓的自我,不放在这个环里,毫无意义。但要回家,又多了很多琐碎又必须做的事,核酸检测,回去居家隔离,还有所在之地政府的“就地过年”的倡议,凡此等等,都要耗费心力。

母亲说要回家过年,不能把父亲一个人放在家里冷冷清清。

在母亲心里,父亲是活着的。

在我们心里,又何尝不是?

父亲活着的时候,屋里屋外,田里地里,风风火火,是打手。母亲在灶台猪圈忙碌,唠唠叨叨,年头忙到年尾,一根新纱都没买;父亲说年头苦到年尾,一句苦都没说。为鸡毛蒜皮,两个人经常拌嘴。拌嘴归拌嘴,生活还得继续。但没想到在母亲心里,父亲是如此重要。说我、月祥加起来,都不如父亲强势和能干。我承认,我不如父亲果决。想起父亲生前点滴,我决定回家过年。父亲不在,家不能塌。母亲在,她的性格虽然柔弱,却从没吝啬付出。家,因为她才有温馨和圆满。

回家是一道坎,远不如年重要。

传说中,年是猛兽。不如说,是一次残酷检验。

只说备年货这一遭,就让人头疼。以往,都是父亲计算和备好开支,我们回家过现成的年。一旦自己上手,才发觉腊肉、酿豆腐、鸡鸭鱼,各种点心,小到红包纸,样样都要操心。年近一点,我就更多想起父亲,想他当年的应对。抬起头,就看到他的遗像。他在看着我,眼里有光,让我惶惶,也让我小心仔细。我不能大意,让亲戚朋友让隔壁邻舍看出短来。

过年,有点战战兢兢。

尤其是年年过,年不变,人却老去。

信了一句老话:年是孩子们的。可又怀疑,现在的孩子,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们,一个两毛钱的小红包,一本图画书就能满足得了。他们靠在墙根上,旁若无人,眼里只有手里抓着的手机。

我能怎么样?

我还得学着父亲的模样,勾头哈腰,恭恭敬敬祭拜天地。

拜完天地,抬起头,看到了东边空地上的桃树,树枝上缠了一层红纸,在夕光里格外显眼。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过了年,桃花就要开了。我已不再是少年,老夫仍然可以做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豪情还在,这个年,酒可以多喝几杯了。

父亲若在,应该许可。

年后的事,就是孩子的事,哎,中国的父母,因为孩子,年是一把刀啊。

一年又开始了,继续接飞刀。

202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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