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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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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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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生活和音乐


  

我回老家过春节,让小飞飞在石牌租房子。小飞飞租了个顶楼,盖铁皮瓦,便宜,可以撑到我从湖南回来。春节后我回到广州,在石牌的巷子里左绕右绕,火锅店,卤味店,快餐店,杂货店,煤气店,一切都是熟悉的味道。费劲上了顶楼,发现门对面的门口放着一双红皮鞋。问小飞飞,小飞飞说是为了省钱,跟一对男女合租了——推开我们的房间,一地都是床,地铺上睡了四个陌生人。这大出我意料,就像有四个人轮流掐了我脸一把,一下子感觉就不好了。

离开石牌,一个人走,走到棠下,在马路边找房子,找到第二条巷子,就找到了出租屋。单体楼,四楼,一房一厅一厨一卫,就这些,别说床,一张凳子都没有。在西窗前望了一眼,下面是块小绿化地,地里还有口小池塘,旁边是高楼,高楼外便是中山大道,上下班很方便,就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小飞飞从石牌过来帮我,买床买凳买锅碗瓢盆和桶,安顿好了我,才去石牌。是的,就那样一别,我和他十几年没见过面了。

有一回小飞飞在电话里找我,话说得很急,要借钱,数额很大,要养肥九十头猪。我除了恨我不是开银行的外,只能抱歉,帮不到他。没能力就没交情,哪怕我念念不完,彼此珍惜,却因我的无能为力,最后只得落个碎碎念而相忘于江湖了。

那是一个奇怪的年代,或者整整一个时代都不成文。很多很多的个人,从家乡出发,怀着一个念想,走着这一条路,然后就进了这个城。在脑子里赚钱是点钞机一样飞快,在生活中挣钱是一张一张打口水慢慢数的。不管怎样,有份工作,人就有了着落。单位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一个人上公车,一个人走人行道,一个人打卡,一个人坐在位置上,一个人应付着一个人的事。我们习惯了没有情感交集的交往,遵守原则,按部就班,迎来送往。偶尔有点小心眼,也没有足够的智慧和勇气去呈现和表白。地域、地位、学历、财富、外表……每一样东西,不管虚构或现实,都是一道墙,一道沟,一座山,要去翻越、跳跃、攀爬,无论用什么解决之道,都费劲。何况,我们身后还有个温暖不灭触手可及又隐隐约约嗷嗷待哺的家乡。我没有想到过要在这里留下来,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这里留下来。我心向家乡,总以为回家指日可待。若干年后,面对城市的繁华和生活的需要,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么固执和愚蠢。

未来很远,往事不想。

一个人住在棠下城中村拥挤的楼群里的一个四楼,最惬意或者最能抒发感情或者可以令人忘我的,就是打开在菜市场地摊上淘来的折价音响,然后听《二泉映月》。在那么一个疯狂发展的年代,每个人都莫名其妙的烦躁和亢奋,却都有一颗与阿炳相通的心。当琴弦颤动如毛笔拖过平静的水面带起涟漪忽大忽小的向四周漾起的时候,明月、清风、思念、眼泪、惆怅、故乡搅在了一起,竟是一种温馨、绵甜和孤独寂寥的味道。关上灯,关上门,关上窗,一个人立在窗玻璃前,脑袋里没有任何的杂念,看着灯光点缀的斑斑绿地,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那张虚幻的脸,渐渐地,音乐和悲情把自己塑成了一个空洞的雕像。天涯海角,关山重隔,明月大地,前程往事,都可以交融在一起,可以暖,可以冷,也可以剥离踏空。但我不能把现实同梦幻揉在一起,以音乐的法力通往逍遥。我只能在玻璃外面的世界里看着外面的明灭的灯火,让扭曲的、崎岖的、空虚的、尖叫的、光明的、丑陋的,都淹没在音乐里,像一条离家走远了的狗,面向着苍茫,未来只有一条刀一样的天际线。但不管怎样,生命不会因孤独而失控,也不会因贫穷而堕落。父母的嘱托,自己的诺言,生活的世界,就像这夜之月光,无论苍白冰凉破碎,都带着希望。

一个人的夜晚,音乐就是净化剂。然后只有音乐,仍是单调和无聊的。我也知道,我只是一个赶上了机会,离家来城市尝试改变命运轨迹或固有社会角色,冥冥中能有几分把握,没有任何答案。整个时代都在摸着石头过河,我只是在附和着,在乐于随波逐流。这个时候,我不再是我,像一只风里的蝴蝶,为寻找花圃而飞。在火热的南方,前来打拼的人以不同的形式向着高度一致的目标挺进。无论什么样的方式,都不能阻挡或熄灭我们改变自身现状的欲望。我们追逐梦想而来,要在这里一起承当,一起开拓,不离不弃,共育芬芳。未来很美好,美到什么程度,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已不同以往,我们已经开始蜕变。掩饰这种变化的最好道具,就是孤独和酒。广州,棠下,任何一条有灯光的街道,都少不了独行的人,少不了有酒可喝的地方。

酒不挑地方,心情不挑地方,酒跟孤独,天生一对,只是,在这城里欢乐短暂。

棠下牌楼对面有一个巨大的露天广场,有超市,有食街,也有烤羊肉串的路边摊。入夜之后,灯光明亮起来。四面八方而来的陌生人,怀揣着孤独,在这里流连。而把心情和酒勾搭在一起的是弹着破木吉他的流浪歌手,《流浪歌》《一封家书》《小芳》……一杯酒一张脸一个眩晕,一个吆喝一杯酒一声叹息,陌生人熟悉的声音,陌生建筑熟悉的灯光,陌生的酒杯熟悉的酒,何必管他什么痛快的还是悲哀的,通通一饮而尽自己买单才是英雄!在狂欢的广场,我不再是个体,而是和孤单的人群汇成了一个巨大的泥沼,与车马水龙相互映照,我们,他们,都已经荡然无存,只有声音充斥的世界。在光影里,我们就是路边榕树上的枝枝叶叶,我们在疯狂,我们在成长,我们已与疼痛无关……

我非常喜欢把酒狂欢的样子,他们老是觉得我醉了,然后各自顾各自,孤单狂欢。酒杯之中,明天可以放一放。是的,为什么不放一放?活着就是精彩,才不要一味去深究过去和未来。而只是音乐响起,是的,谁放的音乐?《故乡的原风景》,像一块秋风扫荡的空旷原野,像一只停下奔跑的兔子,像风中的芦苇叶子,像安详的暮归老头,像一张布满皱纹的笑脸……

月亮不见了,声音不见了,人群不见了,朋友不见了,城市不见了,一切都在消失和隐退。别吵我,我在荒原里朝着温暖的故乡走着,像一只落单的坚毅的麋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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